遇見小敖|走過九二一地震|04

鄭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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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廣場上的其他小孩們,這男孩個頭、年紀都明顯大號了些,不過,講起話卻又一個樣,甚至還小了些的感覺,總沒頭沒腦地出口,愛發怪問題,很不得人緣的那種。小敖頂著光滑小平頭,一張被太陽烤得黝黑黝黑的臉,然而,他懷裡一直抱著的那隻狗,比他更黑。

小黑狗胖胖地,不時可以從微張的嘴裡,看到那短短鈍鈍還沒長全的小犬齒。小黑一到男孩手上,總不得安穩,一會兒被猛地「空投」放下,又會兒又被拉著前腳立起,這會兒被緊緊揣著,不一鬼又像顆球一樣被拋出。每次看到男孩,總少不了狗的嗚嗚聲,要不,就是和其他小孩們鬥嘴。說實在的,是很看起來煩、很容易讓我失去耐心的那一種小孩。

這幾趟下來東勢,有一些影像越來越熟悉,白天孩子們上課時,我就背著攝影機出去作紀錄,等午後他們陸續到帳棚學園來,就一起帶帶小孩,晚上廣場人群散去之後,就跟大夥兒一起在阿兵哥搭的巨蛋收容所裡睡覺。小敖就是起先模模糊糊的那種背景畫面裡面。

白天的小巨蛋

這天一早,我起了床,排隊跟著大夥在廣場邊的水龍頭作簡單的盥洗之後,又背起攝影機出去繞一繞,準備再拍一些畫面。走了一段路之後,發現被整個被震毀,除了幾片圍牆之外,幾乎被夷為平地,現場都連名字都沒見到,還是從廢墟鑽出來後,才問出來的三民國小。

我繼續沿著小路走去,兩旁的民房逐漸寥落,開始出現籬笆擁繞的田園。我邊走邊拍,看來田野損傷程度,好像沒建築物那麼嚴重。不過,這些無法避走,不能言語的植物,遇上沒有一絲農事經驗的我,實在無法光從外觀診斷它們,在這次大震中受了什麼傷害與驚嚇。

這時候,男孩騎著單車從左側小路上滑行過來,我們在叉路口相遇了。不過,只顧著繼續拍攝的我,根本沒空理會他。

男孩好奇地跟上來,跟在後頭猛問:「你在做什麼?」先是試著不動聲色,沒應他,我心想,「搞什麼鬼啊,我正在拍東西呀!這樣這些哇拉、哇拉的聲音會灌進攝影機裡來的,真是糟糕。」他卻像嗅到了甜味的蒼蠅死不放棄地黏上了我。

「我在拍東西啊!」應付個兩句,也沒打發這小子,卻繼續被重複的問題逼問著,「你在拍東西,要放電視用的啊?」,狗雖沒跟著男孩一起來,卻已經把我煩得快瘋了,儘在腦海裡盤算著怎麼支開他。只不過,剎那間突然念頭一轉,我想,慢點慢點……何不乾脆把你拍進來吧,也許老天是要你要來帶路的……腳底放慢了步伐,他和單車超越了我滑向前去,緩緩地進入了攝影機的畫面。好了,這會兒你是主角了,讓你盡情說吧。

小敖突然一個人在前方落了單,轉頭回顧我,突然發現鏡頭正對著他,一時傻楞了起來。

「地震那天晚上你在做什麼?」

「在睡覺啊,我媽媽把我叫起來的。」他答。

「怕不怕?」

「怕!」

「前面那是什麼地方?」我反射性地丟出幾個問題,把他從那種不知所措的狀態給支開。一來一往,很快地,他就變成鏡頭前的一個自然的角色,開始跟我講這裡、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地震又弄壞了哪些地方。

有時,路上的新事物暫時轉移了我和攝影機的焦點,小敖也能夠在一旁待著,獨自騎著車在一旁繞過來、繞過去,要是無聊了遠遠地放高聲問幾個問題;見你不動聲色,失去興趣了,就走開像個小孩那樣自個打發無聊地玩兒;或者在街上遇見朋友,上前跟他們打打招呼;然後,又會回來與我碰頭。若我還在埋頭工作,他也懂得繼續兜圈,待我從瓦礫堆走出,他立即踩著那匹鐵馬跟上。

我們就像同路覓食的雞仔,隨機地被路上新出現的目標支開、又湊合一起。

小敖帶著我走到小路盡頭,直到碰到橫亙的青山,又轉了個彎,往回頭方向走,他問我:「你知不知道土地公廟?」

我搖搖頭,他指指前方,土地公廟就在彎路上。

「那妳知不知道我媽媽的名字?」

「我怎麼會知道你媽的名字?」

小敖跟我說了他媽媽的名字,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土地公廟裡的桌子底下有什麼?」

「不知道!」

「那裡面有一本簿子,寫著我媽媽的名字,還有我姊姊的名字,我的名字,都寫在一本簿子裡。」

「那要做什麼?」我問。

「不知道!」他回答。

這下換我試著向他解釋了:「媽媽把你們的名字寫在上面,祈求土地公保護你們平安、幸福,知不知道?」

「你要好好照顧媽媽知道嗎?」我說(心想一個媽要帶這樣的一個孩子應該吃力的)。

小敖點點頭。我們又繼續走上一段路,離開土地廟不遠的空地上停著一部長長的箱型車。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又來了。

「不知道」,我的回答越來越乾脆,就像回說「你說好了」。不過,這次心裡卻有個不安念頭閃過。

「我爸爸就是坐這種車走的!」果然。

「你爸爸怎麼了?」

「我媽說,他坐那種車到天堂去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是因為地震嗎?」我又問。心裡卻為一股把攝影扭向他的衝動,而為自己感到尷尬。

「好幾年了!」他沒有看我。

街道上陽光頓時冰涼涼的,車輛像浮冰上的風景,在我們的步伐下,逐漸後退了去。

 走著走著,發現馬路的右邊有一排透天厝,中間硬是被地牛削去了一間,像個往內凹陷的峽谷,有個老婦人在空地中煮東西,這光景,依稀有點童年氣味,那味道把我吸了進去,我往裡面走去問,「阿婆,你在煮飯喔?」

阿婆說,「煮麵,在煮麵!」

陽光下,幾塊磚頭庇護著底下的烈焰,白煙從鍋裡冒出,麵條在水中沸騰著。剛塌空的房屋峽谷,兩側牆面磚塊裸出,屋瓦殘片都清理得差不多了,連磨石地板都幾乎不見,只一台縫紉機,一座沙發、幾件家具靠牆邊站著。

我問:「這甘……(有點不忍心出口)恁兜(你家)?」

阿婆說:「我家在隔壁,這間倒了,我家沒有!」(婆一開口我發現她顯然是客家人,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還好她懂台語)

阿婆盛情地問我要不要吃麵,我禮貌地婉謝了,不過,看到了鍋裡即將翻騰的麵條,我餓了起來。

地震後的廢墟,阿婆一個人在煮麵

離開了阿婆那鍋可口的麵,還有那磚塊「峽谷」,發現關帝廟也成了慘澹受災戶,整片廟簷斜斜落到地上來,只剩歪斜的柱子頂住,沒整個趴下。四周的牆面都空了,我冒險進入廟裡,穿過了一地的七零八落,終於,我在旁邊的小排水溝旁,這塊唯一乾淨的水泥地面,找到了安坐在轎子上的關帝爺,長長的轎杆與水溝平行,紮上紅帶子暫時停放在小溝旁為一清理過的水泥地上。

廟的後面有座蹺蹺板、還有隻大象滑梯,看起來像是幼稚園的設施,我走過去,爬上滑梯,小小環顧了一下,想像不久前小孩在四周玩耍的景象。

突然,那熟悉聲音又叫喊了起來,我看見底下,小敖那青色的頭皮和他跨下的座騎。

他仰起頭望了望滑梯上的我,並沒有過來一起玩,只是繞來繞去地叫嚷著,看他那樣子,顯然這頭水泥大象對他一點吸引力也沒有,一點也不想離開他那匹寶貝鐵馬一分半刻的呢。

我樂得有個暫時空檔,好好審視一下四周環境,確定應該原來中間應該有個幼稚園,然後,抱起攝影機,坐著溜下斜梯,起身往外走。出來之後,小敖已經在外頭等我,我們又往前走。路口,遇到他的朋友,也就拋下我,支著單車在馬路旁跟朋友聊了起來。

這會,反輪到我等了。我小小走了一段路,發現前幾次有經過這個路口,我憑著記憶觀察了一下路口這一陣子來的變化。我的目光在右前方打轉,搜尋上次在這兒遇見的那個臨時車廂戶,以及蹲在「後門口」跟我談話的那位老伯,只是那戶人家連同那只趴坐在地上的無輪貨車,早已不知去向。

往左邊一看,赫然在高聳十幾層樓層頂端,看見幾部怪手,正奮力地要耙光這幢豪華的「東勢王朝」殘局,被震到直接折腰倒塌的那兩幢已然清除。然而,這麼高的樓房,竟然只靠著幾部怪手從上頭一層一層往下挖,如此的拆除工程實在也忒驚險!望著那高空怪手,讓人不禁想,到底是怎麼被弄上去的,更擔心要是有個萬一,受損的樓層塌空、或者挖土機的履帶鏈打滑會有什麼下場?更何況這陣子,餘震還一直震個不停。

整個環顧了一圈,又發現幾個倒塌處,一點一滴地清理得更乾淨了些。小鎮損傷的殘塊正在被時光吞蝕中,每清空一處,就像去了塊爛瘡,卻留下一道疤,在小鎮的心中,在記憶的眼睛上。

怪手高吊到大樓頂端一點一滴地進行拆除工程

 

小敖的秘密

話說,小敖跟剛在路口遇到的朋友聊完,馬上急著騎回來跟我說那是他鄰居,他們談得如何如何。盯著他額頭、鼻頭上一顆一顆斗大的汗珠,

「等一下,我請你吃冰!」我對他說。

「你叫什麼名字?」我又問。

他說:「小敖」

「我知道,姓什麼呢?」

「怎麼寫呢?」這樣一起走了大天,我想總得要知道這男孩的名字怎麼寫吧!不過,站在路旁的我們臨時找不到紙筆。

小敖突然從他的T恤裡面,翻出一張掛在他脖子上名牌來。

「你的名字好難寫啊!」我看了說,怪的是,有一種模模糊糊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來……。小敖姓葉,小是更難寫的筱,鰲也是筆畫更複雜的鰲,從這名字可以想見當初男孩呱呱墜地時父母寄予的鯉躍龍門之夢。

小敖,不,筱鰲害羞地搖了搖,露齒而笑說,「不會啊!」很高興地說他要回家拿水給我喝。

「你家在哪裡?」

他伸手指著巷子裡。

「你不要請我到你家去啊?」

他顯得有點為難的樣子。

我故意糗他,「不敢讓我去你家啊?」

「哥哥!哥哥!」

「什麼事?」

「你會不會渴?」

我點點頭,「你呢?你會不會渴!」這小子!大半天下來,我早就已經摸清楚了這種把心願寫在問話上的表達方式。我妹也是那是用這種拐了個彎的直接了當跟我要這要那,可不陌生。

隱藏在這個叫做筱鰲,應對遲滯狀態的男孩背後,一度被我忽略的個性與心理細節,現在逐漸清楚、熟悉了起來。

「我回家拿水!」他說,突然將鐵馬轉向。

我倒是想順便看看他家呢,尾隨著這男孩的單車,走進一條紅磚小巷,很快地就到了一排舊式的三層樓房前,小鰲在靠邊間的紅色木門前停下,要我在外面等著。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拿水給你喝。」

「為什麼不帶我到你家去呢?」我問。

「你在這裡等、我去拿水給你來喝。」他一臉茫然地,只是把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懂,小時候的我也不敢隨便帶朋友回去,會挨罵的。再說,其實我也沒有在此時作客的心理準備。只是好奇地逗逗他,看會不會引出些什麼話來。

「我家在三樓!」他說。

「你帶我來你家,怎麼不讓我進去呢?這麼吝嗇啊,客人來了都不讓客人進去的啊!」我很故意地又說了幾句。

小鰲嗯嗯、啊啊地,並非不解,只是實在沒招了,對眼前這個比他大的頑皮鬼。

「怎麼,你媽媽、還是你姐、不喜歡你帶人回家啊?」我說。

這下筱鰲愣住了,不知怎麼回應。

「哪,你就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拿水下來喝。」

他笑了,一逃開尷尬,馬上鑽進門去。

 

我注意到剛剛小鰲回來的時候,緊鄰的另一排房子的門口前站著一個男人,警覺地望了我幾眼。等待的時候,我趁機過去攀談,問這位鄰居知不知道這小孩的狀況。表明來意之後,鄰人的表情鬆懈了下來。我解釋,小孩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帶著我到處拍照。

鄰居笑了笑,也說他很乖,「這個男孩小時候生病發燒,燒壞了腦筋,後來就阿達阿達的。」

我怕替小鰲惹麻煩,所以又讚說他很乖,一直帶著我到處跑,跟我介紹東介紹西的。

鄰居哼了一聲笑著,跟門裡面的家人說,「他也會帶著人到處拍!」語氣中有種令人難受的感覺。不過,鄰居倒是說了一句中聽話:「這孩子很聽媽媽的話。」

我隨即附和著,「對啊,很懂事。」又幫筱鰲說了幾句好話,希望他們能相處得好一點。

這時候筱鰲從門裡鑽了出來,丟了一瓶水給我,讓我接著。只是,當他發現到我跟這位鄰居在講話時,顯然耿耿於懷,一直問我:「剛剛那個人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你很乖啊,很聽媽媽的話!」看他很擔心的樣子,我安撫他。

聽到這話,筱鰲笑了笑,不過還是很不自在,也許,他並不怎麼相信我說的話,單車騎得遠遠地自己一個人在那邊來來回回地繞著。

我走過去,又重施故技開始糗他:「為什麼不讓我進你家去呢,那麼神秘?」

小鰲馬上尷尬傻笑,而忘了剛剛的狀況,踩上單車,又往遠處騎

去。我倒也不急,就慢慢在巷子裡走,這麼大半天下來,我已經摸熟了男孩脾氣,我知道,等會兒他和單車又會回來找我。

「你不是要帶我去吃冰嗎?」筱鰲看我仍在巷子裡逗留,拍這拍那地,極力想把我從那條巷子支開,彷彿臨時也想不出什麼其說法來。

筱鰲把單車騎得遠遠地在巷子外徘徊了幾圈,在一堆淺沙上停了下來。等我走出來後,他卻仍然與我保持了一段距離地繞圈。這回,換我立在沙堆裡,對著他猛叫,「騙你的啦,我又不是真的要去你家!走吧,哪裡有冰店,我們去吃冰!」

小鰲這才又露出笑臉來,單車也自在地往前滑去,他轉頭跟我說:「我跟媽媽去河邊,拿了很多礦泉水和泡麵回家,都不用錢。」

「喔,對呀,那是地震後人家送來的。」我說。

男孩與我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裡鑽來鑽去,出了巷子後沒多久,又回到了那所幾乎被野獸劫掠一空的三民國小。

我們在學校(其實應該說斷牆)外面,找了一家冰店,我問,「你餓不餓?」

他搖搖頭。

進店裡之前,筱鰲拎起大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寶貝坐騎鎖好。

「對,要小心一點。」我說。

「我以前有一輛單車被小偷偷走!」

「對,要鎖好,我以前也被偷過呢,而且不止一次喔,還是小心一點好!」我一邊開始跟老闆招呼。

這是一家賣麵兼賣冰的小店,老闆問,「吃麵、吃冰?」

進去坐定之後,為了保險起見,我又問你要不要吃麵。

這回他給了有力的單字:「要」

「好吧,那麼先吃麵,再吃冰,不過小心這樣有可能會拉肚子的!」

等候的時間,我找出了紙筆:「你把名字寫給我?」

筱鰲拿過筆,寫下不怎麼端正,但是還算有點童趣好看的三個大字。

「你會不會寫你家的地址,我可以寫信給你。」

筱鰲看看我,點了點頭、又寫下一行字。

我看寫下的地址,指著問:「這是是街,還是路?」筱鰲搖搖頭,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我說,「沒關係我可以去問問看!」我又趁機問了一句,「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去你家?」對他的拒絕,其實我也有點耿耿於懷。


愛問重複問題的他,重複沈默,顯然倒也頂拿手呢。

麵來了,筱鰲馬上狼吞虎嚥地扒進口裡。

「吃慢一點,你還說你不餓?」我趕緊說。

他很聽話,速度果然放慢了。扒了幾口,又想起什麼來:「哥哥,哥哥!剛剛我的CALL機響了,你知不知道是誰在CALL我?」小鰲從腰間拔出他的CALL機來。

我應說:「哦!我怎麼知道?你比我還先進耶,你有CALL機,我都沒有呢!」

「哥哥,你知不知道小蘋果姊姊。」

「知道啊!」我靈光一閃(啊哈!這下被我抓到小辮子了)

「剛剛會不會是小蘋果姊姊在找我?」

我問說,「小蘋果姊姊對你好不好?」

筱鰲點點頭。

「小蘋果姊姊是不是很漂亮?」我兜著圈在套他話。

筱鰲又點點頭。

「你是不是很喜歡小蘋果姊姊!」

筱鰲又不說話了,又是那尷尬靦靦的一張臉對著我。

「小蘋果姊姊很好啊,我也很喜歡她啊!」

「對!」筱鰲應了一聲,很放心的笑了起來。

(我可不相信小蘋果call你,我得承認我是比較詐一點。)

「早點回去,你媽媽在家等你!」吃完麵,結了帳,我們分頭離去。

男孩與單車的身影

傍晚在巨蛋邊的帳棚學園,我又見到了筱鰲。

「不可以欺負小狗哦!」,他還是到處在追那隻小狗,

我馬上又糗他:「你好小氣,你為什麼不讓我去你家?」

小鰲分了神,可憐兮兮的小狗被抱起來,揣在懷裡。

「是不是你姐姐會罵你?」

他不好意思地點頭。

「他姊姊很兇!」後面一個小不點突然間大聲說。

另一個小女孩也說話了,「對,他姊姊都很兇的罵他!」

不一會兒,小蘋果過來了,我逮了個機會問她。這小白衣天使早就成了東勢孩子王,她應該會有點訊息的。

小蘋果說:「你是說筱鰲啊,地震後他每天來,剛開始她也沒發現異樣,後來先是發覺他講話怪怪的,又看他身上掛著名牌,實在覺得很奇怪,就問小鰲,『小鰲,你可不可以把作業簿給我看看?』然後,我看到整本作業簿裡都是在練習寫他自己的名字,就覺得可能是特教班的小孩,翻開簿子封面一看,果然寫著特教班幾年幾班。」

我問:「那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裡?」

小蘋果馬上回說:「知道啊,我特意要小鰲帶我到他家去看看,才知道他在小時候一次發燒之後,影響到智力發展。他媽媽忙著工作,而姊姊與他年紀差不多,也無法多照顧他,只能讓他到處趴趴走。而且看起來,姊姊並不喜歡人家關心這件事。」

「難怪,今天小鰲帶我到他家門口,卻不讓我進去。」我心想終於真相大白了,我又說,「不過,他很愛捉弄小狗。」我倒想看看小蘋果怎麼對付他這個壞毛病。小蘋果皺起眉頭忿忿地說:「對啊,我很生氣,跟他說不可以這樣,他會稍微節制一點,但是,只要等你轉身,他又不管你了,真是沒輒!」

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不時地,就會有一兩個孩子跑過來,叫嚷著跑進來抱著她的頸子,拉著她的手,總是纏著她不放。

「你去跟到那邊去玩哦,乖!」小蘋果一邊回答我的問題,一邊哄著這群野孩子們。 

我問完了問題,結束談話,是該把天使還給這些小孩了。我從棚子裡走了出來,路燈白蒼蒼一片,不過孩子們玩樂的笑聲倒是很快地溢滿了廣場。

男孩和他的小黑也在裡頭,不,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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