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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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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者回憶錄123:六四的記憶與感受

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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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八九民運與六四屠城,事件本身已經有太多書、太多敘說了。我的回憶只就對我的影響和記憶最深的片段來談。

在1986年《九十年代》200期座談會上,在美國修讀博士學位的楊小凱,講到在美國三年接觸到的台灣人和中國大陸人的不同,他說中國文化已經有了分支,特別在兩岸政治事件的共同情感與文化認知上,你和大陸人說高雄事件,他們沒一點感覺,他們可以在理性上了解,卻沒有感情因素。你跟台灣人講清查五一六運動,他根本不知道你說什麼,更不會有感情。

在政治事件上可能是的,但講到兩岸所受的中國文化基礎,和人情世故,卻有很大的同一性。至於兩岸關係,我在1988年首次訪台時,所得到的印象是:在向大陸開放的問題上,仍然一黨獨大的執政國民黨主張緩進,資源短缺的本土派民進黨反而主張急進些。

北京八九民運發生時,台灣人也和世界其他國家的人一樣,對中國局勢高度關注,紛紛集會對北京民運作出聲援。六四屠城後,我在7月1日應邀去台灣演講,與一年前首訪時同一個場地,一年前聽眾擠爆會場,又因我在六四前後成為香港媒體紅人,主辦單位和我都以為仍然會有許多聽眾,誰料現場除了各媒體記者外,聽眾寥寥可數。尤其讓我意外的,是聽眾提問中,竟然有人說這次北京學運背後有外國勢力在組織策劃,否則那些學運領袖事後如何可以潛出大陸。這種沒有根據的陰謀論,在香港以至我後來在北美的演講中也沒有人提過。

柏楊後來對我說,這類說法,是統派一貫的「反帝」論調,他們不是不知道中共的統治是怎麼回事,而是不願意去批評中共政權,因為這會傷害他們的統派立場,而且會助長獨派的聲勢。

對於大部分台灣本省人來說,六四把他們嚇壞了,中共的野蠻程度超越了他們的想像,於是覺得中國發生的事再與台灣沒有關係。以後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陸怎麼變化不再關心。這是我的演講聽眾寥寥的原因。

我後來去美國,見到在聯合國工作的前保釣人士。台灣出來的外省籍人士,對六四屠殺義憤填膺,都積極參與抗議中共的集會,而台灣人郭松棻就對六四漠不關心。我想起他1974年去大陸前對中國的熱情,也想起那時一些推動台灣民主的黨外人士,曾透過我同中共聯絡,想中共支援台灣的民主運動。1988年民進黨一些人力主對大陸政策要更開放些。六四後,卻變得如此冷漠。如果從大中華民族主義觀念出發,誰才是民族主義的罪人,不是太明顯了嗎?

講到八九民運與六四屠城,事件本身已經有太多書、太多敘說了。我的回憶只就對我的影響和記憶最深的片段來談。

事實上,4月15日胡耀邦去世只是民運的爆發點。如前文提到,真正的社會原因是1987年大家長的反自由化和違反黨所定機制把胡耀邦罷免,到了1988年,大家長硬闖物價關導致「官倒」橫行、物價飛漲,超越人民的承受能力。這些才是民運產生以及得到社會普遍響應的原因。

1989年1月,中國天體物理學家方勵之寫了一封公開信給鄧小平,指這一年是中共建國四十年,五四運動七十年,還是法國大革命200年,建議中國特赦魏京生和所有類似的政治犯,以促進良好的社會氣氛。這封措辭溫和的建議信,獲得北京文化界33位知名人士響應,接著是中國科學界42位名人也以公開信支持。香港和海外則得到有數以千計的名人簽名回應。中國民主運動其實從1月就啟動了。在大家長主導下的中共政權對這些溫和訴求置之不理。於是,才在4月因胡耀邦去世而爆發學生聚集天安門廣場的抗爭行動。

從1月開始,北京的訊息可以說是瞬息萬變。4月民運開展,更是吸引了全球媒體聚焦。香港的電子新聞播報頻率越來越緊湊。《九十年代》編輯部日日夜夜關注事態發展。每月1日出版的《九十年代》六月號的專題是「北京學運」,到六四屠殺發生,又在15日增出了特集「屠城記事本末」。兩本都兩度加印均瞬即售罄,可見香港人對中國民主運動的感情投入程度。

我在那段時間,成為電子媒體爭相訪問的紅人。這不是我引為驕傲的事,而是我在電視熒幕前流淚和對中國的絕望時期。停在雜誌社門前的電視新聞台和廣播電台的車子,或來訪問,或接我去電視台接受訪問。而在多次電子媒體的評論中,我最被香港市民記得的一句話,就是在六四前,中共禁止了境外記者在街上採訪,停止外媒使用電視衛星傳播畫面,我說這是準備「關起門來打狗」,預言會有大鎮壓。另一句是六四後我說中國現在實行的不是社會主義,而是「黑社會主義」。許多中國和海外人士給雜誌撰文表達他們的感受,包括詩人顧城和楊煉。但讓我記憶了數十年的句子,卻是寫在天安門廣場北側地下道牆上的沒有署名的詩作。下文再介紹。

《九十年代》1989年6月號和增出的特集合裝本

(原文發佈於2022年3月20日)

《失敗者回憶錄》連載目錄(持續更新)

  1. 題記
  2. 闖關
  3. 圈內圈外
  4. 殺氣騰騰
  5. 煎熬
  6. 傷痛
  7. 動盪時代
  8. 抉擇
  9. 那個時代
  10. 扭曲的歷史
  11. 先知
  12. 自由派最後一擊
  13. 我的家世
  14. 淪陷區生活
  15. 汪政權下的樂土
  16. 淪陷區藝文
  17. 父親與淪陷區話劇
  18. 李伯伯的悲劇
  19. 逃難
  20. 愚者師經驗,智者師歷史
  21. 戰後,從上海到北平
  22. 古國風情
  23. 燕子來時
  24. 在左翼思潮下
  25. 1948樹倒猢猻散
  26. 豬公狗公烏龜公
  27. 《蘋果》的成功與失敗
  28. 怎能向一種精神道別?
  29. 自由時代的終章
  30. 清早走進城,看見狗咬人
  31. 確立左傾價值觀
  32. 「多災的信仰」
  33. 最可愛的人即最可笑的人
  34. 中學的青蔥歲月
  35. 被理想拋棄的日子
  36. 談談我的父親
  37. 父親一生的輾轉掙扎
  38. 父親的挫傷
  39. 近親繁殖的政治傳承
  40. 畢生受用的禮物
  41. 文化搖籃時期
  42. 情書——最早的寫作
  43. 那些年我讀的書
  44. 復活
  45. 不可缺的篇章
  46. 不可缺的篇章 之二
  47. 不可缺的篇章 之三
  48. 不可缺的篇章 之四
  49. 不可缺的篇章 最終篇
  50. 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51. 歸處何方
  52. 劉賓雁的啟示
  53. 徐鑄成的半篇文章
  54.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人
  55. 通俗文化的記憶
  56. 左派的「社會化」時期
  57. 伴侶的時代
  58. 那些年的太平日子
  59. 香港歷史的轉捩點
  60. 福兮禍所伏
  61. 香港輝煌時代的開始
  62. 我們是甚麼人?我們往何處去?
  63. 二重生活的悲哀
  64. 《七十年代》創刊背景
  65. 脫穎而出
  66. 覺醒,誤知,連結
  67. 非常有用的白痴
  68. 有用則取,無用則棄(非常有用的白痴之二)
  69. 中調部與潘靜安
  70. 非蠢人合做蠢事
  71. 接近絕對權力的亢奮
  72. 無聊的極左干預
  73. 從釣運到統運
  74. 那年代的台灣朋友
  75. 統一是否一定好?
  76. 台灣問題的啟蒙
  77. 推動台灣民主的特殊角色
  78. 中共體制內的台籍人士
  79. 踩不死的野花
  80. 文革精神
  81. 文革締造中國的今天
  82. 極不平凡的一年
  83. 批判極左思潮
  84. 民主假期
  85. 裂口的開始
  86. 太歲頭上動土
  87. 愛荷華的「中國週末」
  88. 1979年與中共關係觸礁
  89. 那幾年,文藝的沉思
  90. 愛荷華的平和交鋒
  91. 從認同到重新認識中國
  92. 九七覺醒
  93. 美麗島大審對我的啟示
  94. 從事媒體一生的座右銘
  95. 念茲在茲要記下的輝煌
  96. 香港前途問題帶來的恐慌
  97. 從來沒有「民主回歸」
  98. 和許家屯的一次交鋒
  99. 牢記至今的一段話
  100. 從創辦到離開天地圖書
  101. 《七十年代》和天地分道揚鑣
  102. 「庚申改革」的流產
  103. 中共幫我們洗脫左派色彩
  104. 與徐復觀先生的兩年交往
  105. 徐先生的臨終呼喚
  106. 「愛國是無賴的最後防線」
  107. 守護我們的心智
  108. 江南案的考驗
  109. 專權政治逆轉的里程碑
  110. 「李匪怡」和《香港1997》
  111. 一國兩制的根本問題
  112. 港人治港只是誘餌
  113. 「京人治港」是否較好?
  114. 「基本煩」和霎眼族
  115. 與勞思光的交往
  116. 不受術數擺佈的勞思光
  117. 在德國的訪問的感觸與認知
  118. 在新加坡初識黃春明
  119. 首次踏上台灣土地
  120. 第一道晨光
  121. 無意中成了「動亂的醞釀」
  122. 獄中老人成就一名奇才
  123. 六四的記憶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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