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天气越来越热了,好像春天就是油菜花笼罩田野的一霎那,然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匆忙入夏。
因为有一天下午到隔壁村吃了一碗凉米线,觉得实在不错,于是这张贪吃的嘴又开始期待朋友说的那家烧肉卷粉,早已预备着要开辟一块崭新的美食地图。只是我通常不说出来,悄悄地。
我很少写到吃的东西,甚至是有意避开。感觉很难为情,也很矛盾,一方面觉得“好吃”是大过错,一方面又觉得连好吃的都不感兴趣,这人实在是没什么活常了。
我们和朋友约在了星期六的下午,因为星期天他要去当伴郎,去参加一场婚礼。于是莫名地,这一天下午,竟然有了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也许这位朋友自己并不在意,这半天只是我一厢情愿“替他”偷来的。
穿过市区最热闹的一条路,就进入了一个小巷,路口并不起眼的牌子上写着:黉学路。当时只觉得这个字生僻晦涩,很难读准。回来以后一时兴起,查了这个字,显示:黉,古代的学校。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巷子里全是学校,还有一处在拆的文庙。
巷子里很热闹,很多穿校服的中学生结伴而行,或者坐电动车、摩托车进来,先停在那家明记烧肉卷粉,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卖卷粉的怎样忙得过来。
这家店应该有很多年了,还是木架房,看起来很破旧,但里面坐满了人,方形的铁皮桌子只有成年人的膝盖那么高,擦得干净亮堂,也许是攒了很多年的油光。旁边有一家商店,名字叫作“先锋”,门口挂满了鲜艳的红领巾,沉甸甸的,几乎要坠下来了。里面漆黑,偶尔有电视的声音传来,定睛一看,还是很多年前家里那种老电视。对面是一家冷饮店,招牌朴素,也有来来往往的学生走进去歇脚。
门口又有小路,旁边的小竹林被风吹得刷刷响,有一棵高大的染饭花开得正盛,花朵压满枝头,气味浓郁,如果不熟悉它的,简直要将它认作什么别的妖物。它叫作染饭花,用途就果真是染饭,煮了汁用来淘米煮饭,颜色是淡淡的金黄,花的香气和米结合,非常好闻。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小时候都要沿着山路去采,矮矮地长在树丛中,混着别的野草闲花。这样浓的花香气如何藏得住,迟早要被人采回家吃掉的。
竹林和染饭花是从围墙上探出头来,但因为太高大,往往忽视了那堵墙,只有站在底下,耐心读那些招聘、出租之类的小广告,才会觉得它身后没有那样深那样绿的一片竹林,而完完全全是现代街道的场景。
我从层层叠叠的纸张中抬起头来,往巷子深处注视,一辆橙色的电单车飞驰而来,朋友一下子蹿到我们面前,欢快地打了几声招呼,才又穿过人群去停车。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终于走进了那家明记烧肉卷粉。下午两三点,正是吃晌午的时候,店内络绎不绝。我们站在边上等,好不容易才和裹卷粉的说上话,她手上一刻也没歇着,一晃眼的功夫就裹好了三卷。我的眼睛都已经看饱了,那样利落的手法,把酱、辣椒油、花椒油、芝麻油、花生米等摊在卷粉上,再均匀地撒上烧肉油渣、黄瓜丝和熟豆芽,再熟练地裹好卷粉递过来,让人很诧异,这小小一个,不知咬下去怎样呢。
一家开在角落里的饮品店忘了介绍,到现在也不记得名字,只知道招牌是稀米冻和炸菜。
样样都期待,样样都摆在眼前的时候,反而不知道怎样下口了,现在回想,总觉得对那食物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太虔诚——又或者食物并不需要我的虔诚,但我总觉得不够。也许还要再去一趟,不那么拘谨,要充满想象力,才能领略一二。
那天下午实在是很长,我们从村里骑车进城的路上,就已经很难忍受头顶的太阳,阿川想起一个词,长昼难消,之后就一整天笼罩着我们。三个无所事事的青年,在县城的小街小巷里游荡,感觉已经度过了一整天,可实际上才两小时。
逛完了黉学路附近,谁一拍脑袋,决定骑车去来凤山脚下。我一直很想去那里,但也只知道山茶、海棠,错将山顶的塔认作是寺,总之那些误会终于要在这一天下午揭开了。
我们不上山,只环绕山脚,在入口处遇到成群结伴的中学生,很吵闹,也很有活力。沿途就可以看到大片的山茶,只是满园的春色被锁住了,只能这样远远地看一眼。海棠刚刚打了花苞,有影影绰绰的粉色,成串挂在树上。
再往前走,终于见到了来凤寺的真身。它背靠山林,前面种着大片的芭蕉树,有几棵还结了大串的芭蕉,很饱满,摘了下来捂一段时间就能吃了。
只看巴蕉林,没注意到红墙下的一只白色小狗,我还在念顶上的字,“佛地……”,疑心后面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它就从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字下面走了过来,径直地,来在我脚边撒娇。因着这一点,我也对这寺庙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上台阶的时候,那只小狗跟了上来,像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似的。又听见前面有人叫它,是我不能辨别的名字,只听说是让它快进寺院里去找小主人。对此,我又多了几分好奇,想象一个孩子住在寺庙里,或者时常来寺里玩的,也带上小狗。
但是很遗憾,我始终没能见到那个孩子,倒是遇到一只漂亮的橘猫,差点和那只狗打了起来,警惕性十足。远远地看它,以为是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猫,大约也不怎么亲近人。等绕完一圈回来,看到它在大雄宝殿前晒太阳,人走近了也不躲开,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才觉得诧异,怎么是这样一只猫。
寺院很漂亮,梨花雪白,映着红墙黛瓦,一切森严的恐怖的都暂时褪去了,仿佛天气好的时候,它的样貌也一样,像那只不怕人的猫,懒散地躺在太阳地下,躺在这寂寞的山脚下。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离开来凤寺,这一天下午也就结束了,太阳还是火辣辣地铺在回家路上,等人摇摇头,还是决定一心前行,义无反顾地撞进这陷阱。
我们在路口与朋友分别,他笑着说,要骑车去拿明天当伴郎穿的西装。我又在心里想象那个场景,好像明天结婚的是他,这半天果真是就是偷来得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