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燦然詩七首
文｜黃燦然
〈認識〉
他們把壞直接貼在背上。
他們把慫隨便系在腰上。
他們把邪公開穿在身上。
你認識他們？
那壞也許是父母給貼的。
那慫也許是學校給系的。
那邪也許是社會給穿的。
你認識他們？
他們臉上的光彩誰塗的，
給誰看的，他們的自豪
到底是豎的，還是橫的？
你認識他們。
〈扭曲〉
扭曲的半陰天，扭曲的半陽光
影射歪斜的長街短巷。詞窮者
你在拐彎處撞上窮詞者，你們
別急著沖突，走你們的後門或
進你們的前門吧，因為強詞者
很快就會趕來排查你們的意義。
開你們的後門或關你們的前門：
你們都只是詞，而且還這麽窮！
〈真實〉
他們棄神而不知道他們棄神，
被神棄而不知道他們被神棄。
神甚至不在棄與不棄之間，
就像神甚至不在他們之間。
他們視聽，歷史就沒有真實。
他們混淆，我們反而更真實。
因為真實甚至不在歷史裡，
就像真實甚至不在他們中。
〈無差別〉
當精神被低壓、陰霾的籠罩
所彆扭，讓我們高興一會兒。
都高興一會兒然後，然後呢？
到疏林裡去曬太陽，那夕陽。
當人鼠與人人之間已無差別，
鼠與鼠也許會比人與人好些。
草芥時代，謠言也許是遙言，
近了就是密切接觸後的真相。
〈正傳〉
他們嘴巴變得比臉還大，
他們腦子裡全都是老子。
他們走到哪里都像這裡，
誰比他們孬他們就更孬。
他們心裡眼裡全是心眼，
他們手上腳上全是手腳。
他們站起來就立成正傳：
誰比他們痛他們就不痛。
〈賒詞人〉
等撒謊者不再掩飾撒謊
說實話者不能不說實話，
等被剝削的聲音被恢覆
被壓迫的形象釋放形象，
等吐字可以攻錯，而鹿
是並且只能是鹿，如同
太陽偉大分屬白天黑夜
烈火繁榮同屬一個民族，
等封閉被凍結又被開解：
我將回來收我的十倍義。
〈從主流到下流〉
從主流到下流是一件像從右手
交到左手般轉瞬變換的浮沈事。
中流不是他們能夠擔當的如同
逆流是他們遠遠回避的而順流
是他們原本的。沒有什麽能夠
阻止他們對激流的反渴望如同
沒有什麽不阻止我們把左手筆
交到右手心，從深處寫到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