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旅行(下):想回到過去?可惜沒有可能
文|豬文
難度:★★★★☆
上回提到 Mellor 認為「飛往未來」,亦即向前的時間旅行,乍看神秘,但其實只要我們認真審視這個概念,便會同意冰箱也足以成為我們的「時間飛船」。可是,對於「回到過去」,亦即向後的時間旅行,Mellor 則悲觀得多,認為這是沒可能的事。
所謂「回到過去」的意思,正如上篇所言,牽涉時間方向上的落差 ── 時間旅行者以外的時間正常地往前走,但時間旅行者卻可以往後,回到過去裡。至於「飛往未來」所牽涉的速度落差,則是不必要的。不管一個人用了一百年抑或是一小時,只要他能到達一百年前的世界,他便算得上成功「回到過去」。
Mellor 認為,因為「回到過去」會導致很多難以接受的結果,甚至會出現矛盾,所以「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就讓我們看看這些困難是甚麼吧!
困難一:邊界問題
假設,我正乘搭時光飛船回到一百年前,時光飛船外的時間是往後走的,但時光飛船內的時間則是向前走的。(當然,如果你是一個在飛船外的人,飛船外的時間才是向前,而飛船內的時間才是往後的。也正正如此飛船才會被稱為一艘正回到過去的飛船。)這艘時光飛船便成為了兩種時間方向的邊界。
但問題就來了:假設在飛船內的我往窗外看,看到了月球上的玉兔,究竟我們應該如何描述這件事呢?
正常來說,如果坐的是一艘普通飛船的話,我們會說:「首先玉兔身上反射光子,然後這些光子穿過飛船的窗,再打進我的眼球。」但我正在坐的飛船卻是一艘時間飛船,是兩種時間方向的邊界。這三件事的順序便會變得很古怪,如下圖:
(事件一﹙E1﹚是「玉兔身上反射光子」;事件二﹙E2﹚是「這些光子穿過飛船的窗」;事件三﹙E3﹚是「打進我的眼球」;上面的線是飛船外往後的時間線;下面的線是飛船內向前走的時間線)
按飛船外的時間算的話,在那些光子穿過飛船的窗之前,它們便已經打進我的眼球了(圖中 E3 先於 E2)!而按飛船內的時間算的話,玉兔身上反射光子之前,光子便出現在飛船的窗上(圖中 E2 先於 E1)!
困難二:「和諧號」在哪裡?
假設,2018 年,我們在東京製造了第一艘可以回到過去的飛船,並叫它做「和諧號」。我們一直沒有使用「和諧號」,反而放在大木博士的研究所裡。直到 2046 年,我們用「和諧號」回到了 2028 年的東京,降落在東京鐵塔下。
那麼,問題又來了。究竟 2028 年時,「和諧號」在哪裡呢?「和諧號」當時是在大木博士的研究所,抑或在東京鐵塔下呢?似乎,我們很難說哪一艘船不是「和諧號」,因為在大木博士研究所的,明明就是那艘我們發明出來後,一直原封不動的「和諧號」。而在東京鐵塔下的,明明就是那艘我們放了很久,終於到了 2046 年才拿出來「回到過去」的「和諧號」。
似乎,我們只能說它們都是「和諧號」。但若果它們是同一艘船 ── 「和諧號」── 的話,怎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不同的地方呢?一般來說,如果我告訴你,同一時間,A 有 60 公斤,B 有 50 公斤。你會推論出 A 跟 B 是不同的東西。同樣地,若然我告訴你,同一時間,A 在大木博士的研究所,B 在東京鐵塔。你也會總結出 A 跟 B 是不同的東西。換句話說,同一艘船,又怎能同時在東京鐵塔下和在大木博士的研究所呢?
我們似乎面對着兩難局面:因為沒有好理由否定其中一艘船是「和諧號」,我們只能說它們是同一艘船,但因為它們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我們又不能說它們是同一艘船。
困難三:時間飛船甚麼時候造好?
假設,一艘時間飛船從 2018 回到 1918 年,1918 年的人把它放在香港科學館裡。然後,大家一直把它當成文物,放在那裡展覽。一直到了 2018 年,一班時間旅行狂熱分子很想製造出能夠回到過去的時間飛船。他們這時才想起:「我們已經有一艘時間飛船啊!就在科學館裡!」。於是他們按照它的說明書,啟動了它,射往 1918 年。然後,1918 年的人把它放在香港科學館裡。然後……
在這個故事裡,究竟時間飛船在何時造起的呢?1918 嗎?不對啊,它是從 2018 來的啊。2018 嗎?不對啊,它是從 1918 一直放到 2018 的啊。難道這艘飛船是憑空出現的嗎?
終極困難:天啊!究竟我存不存在?
如果時間旅行是可能的話,上述故事都有機會發生。可是,這些故事都十分古怪和難以理解,因為都與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因果律或者事物同一性有所衝突。這便成為了我們不接受「回到過去」的理由。
不過 Mellor 認為這些後果雖然難以接受,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這可能指出了「回到過去」成為可能之後,我們要大幅度修正各種形上學的預設而已(因篇幅所限,在此不述)。
真正讓 Mellor 反對「回到過去」的,是以下這種「耳熟能詳」的故事:
白水在 2018 年乘上時間飛船,回到了 2000 年。他走到以前住的地方,看見了 18 年前的自己。那個只有十幾歲的白水,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死屁孩。看着如此討厭的屁孩,「白水 2018」忍不住上前痛打「白水 2000」一頓。「白水 2018」這幾年練武有功,只有十幾歲的「白水 2000」又怎能承受得起?結果,「白水 2000」就這樣被「白水 2018」活活打死。
但是,如果白水在 2000 年已經被人打死,白水又怎可能活到 2018 年再回到過去,手刃死屁孩「白水 2000」呢?Mellor 認為,這種故事顯示了:如果向後的時間旅行可能,我們便可回到過去,做出一些令我們不能再回到過去,不再存在的事。亦即是說,「回到過去」會導致矛盾的情況成為可能。但矛盾的情況本該不可能,所以「回到過去」也是不可能。
回應一:不一定有矛盾啊!
這種反對「回到過去」可能性的論證,通常有幾個典型的回應,但 Mellor 都認為這些回應皆有問題。首先,有人可以回應說:沒錯,如果「回到過去」是可能的話,「白水 2018」的確有可能殺死「白水2000」,繼而產生出矛盾。可是我們沒有理由相信「白水 2018」必定要這樣做啊。我們也可以設想「白水 2018」跟「白水 2000」和諧共處。如此,便不會出現任何矛盾的情況了。
甚至,會不會正正基於「白水 2018」是未來人,所以他不能殺死「白水 2000」呢?例如有些電影描述未來的主角見到過去的自己時,未來的主角便無論怎麼樣也殺不死過去的自己。所以,即使「回到過去」的確有可能導致矛盾,但不代表它必定會導致矛盾。「白水 2018」可以與「白水 2000」和諧共處,也可以殺不死白水2000。若「回到過去」不必定導致矛盾,那麼它也不是不可能了。[1]
Mellor 認為這個回應是失敗的,因為即使我們能創作一個沒有矛盾的「回到過去」故事,也不足以證明「回到過去」是可能的。首先,我們沒有理由相信「未來的自己不能殺死過去自己」這個限制。這個限制只是刻意為了說出一個沒矛盾的穿越故事而設,本身卻沒有根據。一般來說,某個人能否殺死另一個人,看看他們的功力就可以了啊!根本不用關心哪個人是未來人,哪個人是過去人。「白水 2018」能否殺死「白水 2000」,就看「白水 2018」是否真的練武有功就好了,而不是前者是否後者未來的自己。「未來的自己不能殺死過去的自己」本身就只是一個為了拯救「回到過去」而設立的規定而已。為了說明「回到過去」是可能的,我們才特別設立這個限制,根本沒有理由要相信。
如此一來,我們便無法排除「白水 2018」殺死「白水 2000」的可能。也就是說,雖然「回到過去」不一定導致「白水 2018」殺死「白水 2000」(因為「白水 2018」可以打不過「白水 2000」,或者他們和平共處),卻容許了如此情況出現。然而,這個情況是矛盾而不可能的。既然「回到過去」容許了這個矛盾而不可能的情況,那「回到過去」本身也是不可能的。亦即是說,Mellor 認為「回到過去」不可能的理由,不在於它會直接推出矛盾,而是因為它蘊涵了矛盾的可能性(「白水 2018」殺死「白水 2000」)。
回應二:新的時間線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說「白水 2018」殺死「白水 2000」不是矛盾呢?我們之前認為這是矛盾,因為如果「白水 2018」殺死了「白水2000」,那麼「白水 2018」就不可能存在,而「白水 2018」殺死「白水 2000」這件事也不可能發生。但真的是這樣嗎?可不可能「白水 2018」回到過去遇見「白水 2000」,並不會影響他自己的存在呢?
例如,我們可以說每當我們回到過去時,那個過去的時間點都會岔出一條新的時間線。很多電影也是如此描繪時間旅行,例如《回到未來 II》(Back to the Future Part II)。所以當「白水 2018」回到 2000 年時,他便在 2000 年這點開出了一條全新的時間線。「白水 2018」殺死的是這條新時間線裡的「新白水 2000」,而不是原本時間線裡的「白水 2000」,所以「新白水 2000」的死自然不會影響「白水 2018」的存在。「回到過去」的確讓「白水 2018」殺死「新白水 2000」成為可能,但沒關係,因為「白水 2018」殺死「新白水 2000」的情況沒有矛盾。
Mellor 認為,這個回應失敗的地方,在於如此便不能再稱得上是真正的時間旅行了。因為,如其說「白水 2018」回到過去,倒不如說他是向前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但這個新的世界長得跟原本世界的 2000 年一模一樣而已。「過去」這個概念本來就只能在同一時間線上比較,如果白水是跳到了另一條時間線,他便不能算是回到過去。只是碰巧他跳到這條新時間線上的一點,與原本時間線上 2000 年那點,一模一樣而已。因為他沒有回到同一條時間線上過去的某點,所以他也稱不上是「回到過去」。
總結
當然,事情沒有如此簡單。這個爭論還牽涉很多十分複雜形上學議題。至於Mellor的論證是否有力,就留待室友自行定斷了。無論如何,至尊寶遇上紫霞仙子如此浪漫的故事,我就是信定了,我才不管你哲學家在說甚麼鬼呢!
參考資料:D.H Mellor ‘Time Travel’ in Mind, Meaning, and Reality: Essays in Philosophy
[1] Mellor 認為這也是 David Lewis 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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