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第三期补票 第二天 - 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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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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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形失败的半狼半人发出的嗥叫是NO

在一段關係裡,是否曾有一個時刻讓你感到自己非常陌生,完全認不出這時的自己?寫一個這樣的時刻。

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洒脱飒爽的人。我倾听很多人的恋爱烦恼,留下“不行就散”的结语,对每个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和“开心最重要”。我不惮于甩人,我的初恋因为没能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跟他分手,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

我觉得我甚至洒脱飒爽得有点无情了。我从不眷恋于一段关系,可以干干净净地抽身,不会拖泥带水。我太不会委屈自己。我应该是这样的人。

在国内读大学时,我的第一个男友是和我同专业同班的男生,磊。这并非我第一次谈恋爱,我在高中的时候便偷偷摸摸地早恋过。我很清楚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关系。

但我被卷入了这段关系里。

之所以用“被卷入”来形容,是因为,作为当事人的我,甚至是在别人的嘴里听说“我和磊在交往”。

“被卷入”是一点一点地发生的。

刚进入大学,脸盲的我记住磊这个人的契机,和其他同学是一样的。磊是一个高调的人,他很喜欢做出一些很drama的事。新生军训的最后一天晚上,他鼓动大家一起给教官唱歌送行。声情并茂地唱得声泪俱下的磊,赚足了所有人的眼球与深刻印象。以“有点怪但很有活力”的形象进入众人视野的磊,在军训结束后再接再厉,他定制了三件白大褂,胸前上书三个大字:红领巾。他格外热心地帮别人一些小忙,比如,他会抢着走在前头,给班里的女生拉开教室门,并在帮完忙后,粲然一笑,留下一句话:“不用感谢我,我叫红领巾。”随即旋身而走,白大褂的衣摆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半圆。

“奇葩”。这是当时的流行语。磊开始被称作“奇葩磊”,无论这之中的视线是带着褒义还是贬义,好奇还是猎奇,善意的调侃还是恶意的嘲笑。

我也和周围的大多数人一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奇葩磊。巧合的是,很快就出现了让我多接近他的机会:选课结果公布,我和他的课表几乎一致,连选修课与随机分配的英语课都是同个班。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同班同学”,在专业课以外的课程上也常常结成同一个小组,也因此而经常一起自习、讨论,并开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我想在所有课程上都拿高分,奇葩磊是一个固定且靠谱的组员,我很满意。

然而,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海月和奇葩磊是不是在一起了?天天看到他们成双入对。”人的窃窃私语像树叶摩挲,向我投来的探寻般的姨母笑与唐突的询问则好比掉落在面前的叶片。

我觉得无稽,每次都是又不可思议又平静地反驳说我们只是课表相同罢了,不以为意地踩过那片树叶。树叶发出咔擦的脆响,询问者们往往会拍我一下:“哎呀!不用害羞的嘛~都进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啊!”

“可以谈恋爱了”。中学的时候大多被严厉地管束,禁止早恋,所以大学新生们对新恋情具有格外躁动的期待。但对我来说并无所谓,毕竟我是早就打破禁忌的人,不具备“终于自由了”式样的渴望。

况且,我有我的心上人。

他是我们班级的班助,是大我两届的学长。学长高高帅帅的,成绩很好,且性格阳光开朗。新生军训的时候,我因为中暑而晕倒,学长把我扶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载我去医务室。他怕我摔下来,就牵着我的手,要我抱紧他的腰。我昏昏沉沉地瘫软在他的后背上,眼睛紧闭,我的世界只剩下他的体温和他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凉风拂面,我感到我的脸烫烫的,一定是中暑的错。蝉鸣好吵,心跳声好吵,一定是天气太燥的错。学长有女友,我不能把心中的鼓噪道明,这一定是洗衣粉和夏天的错。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奇葩磊呢,但我又不能直说我喜欢的是学长,我会被人说是知三当三的。

流言越是搭理,便越会甚嚣尘上。我只能平淡地冷处理,等大家八卦的热情消退,等年级中出现第一对情侣,转移走大家的注意力。

哪知道,“年级中的第一对情侣”竟是我和奇葩磊。

而且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的震惊被好事的人理解为“暴露了之后的惊慌失措”,直到我发火了,揪着好事者不放,非要问出是谁讲了这种话,对方才略带迷茫地道出:“是奇葩磊自己说的,他承认了,说他和你在交往,你是他的女友。”

荒谬。

等等,不要啊。

——学长……

学长迟早会知道,我和学长彻底没可能了。

血液冲上头顶,我一阵晕眩。“嗡——”,是耳鸣。我迈步,跑回宿舍,只想躲在我的床上,拉紧床帘,不要有任何人看到我。

半路上,碰到我的人都纷纷跟我道喜,祝贺我交到了男友——虽然带着点窃笑:“奇葩磊确实有点怪,但他是个好人啦!”我感觉这一句句的都像墙壁一样,推挤着我,把我按到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我像被围猎一样,无路可逃。我已经说了整整一个月的“不是”,都没起过效,现在更是不可能有人听得进去。

只能去找源头对峙了,去找奇葩磊。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他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我给他发了消息,要他出来见我。他回复得很快,说会来我宿舍楼下大厅找我。

我焦虑地在大厅里来回转圈走。奇葩磊来得比我想象中的快,但我一抬头就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大束火红的东西。

——慢着,那是……

奇葩磊单膝跪下了。他手上拿着一大束红玫瑰。在我宿舍的楼下。路过的人发出一些惊呼,开始向我和他围拢出一个小圆圈。

耳鸣又开始出现,从内侧缠住我的耳蜗,线一样。路人们的目光则汇集起来,从外侧缠住我,和我的选择,也像线,镭射红线。

他开始说话。他深情地注视着我:“我知道我太仓促,你不高兴我没有好好向你告白过。我这次好好准备过了。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确实好好准备过了。原来这是个陷阱。

耳鸣是尖锐的刮擦声,它撕扯着我。路人们热烈地起哄大叫:同意!同意!同意!同意——他们撕扯着我。有液体从我眼中滚落。我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我又远远地看到自己了,被围在一群人中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面前的奇葩磊突然对我说:“谢谢!”紧接着,人们开始鼓掌欢呼,哇——

等等,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不要——我还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凑上来,抱住了我。

定局。

我逐渐飘远了,看着自己,发出一声嗤笑。你以为你说“不”就有人听,你以为有路就能逃?想不到吧,你的“不”无人听闻,你从来都无路可逃。

我败了。我以为我是一个战士,一个不委屈自己的人,一个潇洒的女生。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告白仪式里被打碎了。

我开始安慰自己:算了吧,我本来就没希望能跟学长在一起,奇葩磊是个好人,也没什么不好。

学校生活一如既往,上课、下课、吃饭、做作业,还有奇葩磊。

奇葩磊喜欢牵手,也喜欢接吻。只不过,他从不在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同我牵手或者接吻,但他很喜欢在别人看得到的时候这样做。我们的“约会”时间很长但实质很短,因为最像约会的时候只有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奇葩磊总会比我更早发现附近有认识我们的人,然后牵起我的手,还会在别人面前吻我。他的口水好粘。我模糊地想着。跟熟人投过来的视线一样粘。

耳鸣和他人的视线是同质的,和他的口水一样,粘住我。

或许奇葩磊是蜘蛛,他终于捕到我了,他获得了他想要的猎物,一种奖赏,伟大的胜利:一个女友。

他开始禁止我和别的男生交谈,他会很不悦地插入我和别人的对话,用脸色把对方赶走。他要我把背心、短裙、短裤和丝袜都收起来,“不要在上课的时候这样穿,你只能穿给我看。”他这样说。“你应该多穿粉色的连衣裙和长裙,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那种衣服吗——”他也这样说过,我只能要我妈把她给我买的衣服寄到学校,我妈给我买了太多“那种衣服”,本以为我上大学了我就能不做“那种女孩”,没想到并不行。我的世界里只剩奇葩磊和奇葩磊的要求——或者说,“期待”,我穿着带蕾丝边和轻纱的衣服,米色、粉色与浅紫色,温顺地笑着,跟着奇葩磊,走在他侧后。

树叶从浓绿到浅黄,和奇葩磊开始交往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足够改变很多事,比如改变树叶的颜色,改变阳光的角度,也足够改变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学院里又多了几对情侣,大家的注意力开始转移——我以前期待过的事应验了。但我期待的另一件事并没有应验:奇葩磊没有跟我分手的意思,他的行为还随着大家对我们恋情的关注度消退,而变得越来越夸张。他黏腻的口水出现在我口腔里的频率增加了,幸好我已经习惯了。

但,还是有一件事我无法习惯,耳鸣。耳鸣蔓延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醒着的每一秒,行走的每一步,学校里的每一个窗框。它从潮汐般的嗡嗡声,逐渐变成电器运转时的细微蜂鸣声,偶尔还会变成指甲刮黑板一样的噪音。他人的目光仿佛是耳鸣的饵料,我感觉,每多一个人多对我投来一次视线,耳鸣就会变严重一点。

现在它变成了剧烈的噪音,就像麦克风故障时的爆鸣。

发生了什么?我又只能远远地退开来观察。

我看到我穿着粉色的长裙和香槟色的衬衫,坐在舞台上,旁边有三个人,对面有四个人,中间有个主席台,台上是辩论队的学姐——哦,是新生辩论赛的决赛。底下的黑暗中有一些发亮的眼睛,传来一阵一阵的鼓噪,像夜晚的海。怎么回事?大家为什么那么激动?是因为我们赢了吗?

——啊,等等…视线变暗了。

我回到自己的躯壳里,面前是奇葩磊,就算他是二辩,他怎么离我这么近?但,原来是他把光线挡住了。等等。他在干嘛?他为什么几乎和我脸贴脸,还闭着眼睛撅着嘴?

他要干嘛?太近了,不要——

突然一只手掌包住了我的后脑勺,把我的头摁向他——原来那是他的手——不要,不要!

“不要啊!!!!”

我想象不到的尖叫突然炸开,甚至盖过了我脑袋里爆鸣一般的耳鸣。我用力推开了他。尖叫声原来出自我的口中。

连耳鸣也消失了。寂静。寂静在礼堂里漾开。我是寂静的中心。我仓皇地环顾。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奇葩磊。学长也在台下,他也愣住了。

我起身,逃走。奔跑。穿梭在教学楼和树林里。我像一个转换得不够完全的狼人,半狼半人地,跑。长裙上的纱挂在树枝上,扯裂,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听到有人在笑。是我在笑。我正在一边跑,一边大笑。挂着泪笑。就像奇葩磊的告白仪式那时一样。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洒脱飒爽的女孩。不要啊。不要啊——

CC BY-NC-ND 4.0 授权

愿所有人的NO都能被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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