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日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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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dyF 阴天相会 2024年08月18日 20:06

很快就没时间写这些流水帐了,因为我快开学了,生活本身的精彩远超于我是如何讲述它的。就算生活不够精彩,在生活中找到解决办法也比记流水账重要。生活在互联网上的呈现,完全由叙述者的想法来决定,所以我可以把它写得好像很精彩,也可以把它说得非常无聊。如果有人妄图从这些不连续的叙述中了解世界真实的样子,那个人一定没有一颗属于自己的脑子。


下周,我的日程表从周一到周五被排得满满当当,我需要在一系列新生欢迎与介绍活动、和教授们的见面会中见缝插针地完成自己的日常,包括阅读、写作、语言学习和运动。需要适应习惯管理自己的议程与外部的议程。




第一天,我下飞机和优步站在火奴鲁鲁岛市区的十字路口,不得不观察美国的交通信号灯。对人行道的指示,美国用白色行人图案表示绿灯通行,橙色的手掌表示禁止通行。


可是,我发现有时当橙色手掌图案出现,旁边竟然同时显现倒数的数字,那这个时候到底在倒数的是可以通行的秒数,还是禁止通行的秒数?我挺懵的,只能观察其他的行人怎么走,好在夏威夷从来不是一块人迹罕至的冷清之地,有很多行人在对面,他们的行动可以提示我。

         
后来根据经验,我猜手掌+倒数的情况是可以走的。这不复杂,这件事有点类似我过去描述的对于计量单位的困惑。国男抖机灵地提醒我用chatgpt解决,说得好像用AI查询、用搜索引擎是一件少数聪明人才知道的事情。    


不是你在所有遇到问题的时候都是坐在房间里、吹着空调、然后上网查资料解决所有问题的状况。很多时候状况是不一样的,至少摸出手机查gpt不是一个最佳方案。就像那时候:我刚下飞机,手机没网;人已经站在十字路口,接下来十秒就要做出到底过还是不过马路的决定;太阳晒得你睁不开眼、完全看不清手机屏幕… 你就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情受到对所处地区不够了解的影响,尽管问题很快可以被解决。




说到手机网络,希望读到这的未来美国留学生电话卡千万别选tello,避雷tello!


去美国之前对电话卡问题,我花了很长时间做research,一个电话卡而已,要选一个合适的居然这么不容易,时间上的沉没成本让我光火。我后来得出的结论是tello是最佳穷鬼套餐,比较适合我的经济状况,所以一番调研之后我选择了它,毕竟$25每月不限流量的价格非常吸引人。但是我只用了十天,因为我家还没办好wifi,在八月十号的时候,我的35G高速流量就用完了,这时候我才知道,说是无限流量,实际是它只给你35G,超过这个数,你就会喜得2G网络,你无法用手机查看任何在线图片、商品链接,更别说视频了,连发个微信消息都得转圈一分钟,最后,我额外充值的钱完全够选一个更好的运营商,且为了节省流量,我现在只能每天去学校连wifi看网课视频以及看购物网站下单商品,非常极其特别不方便,我决定以后一有空就把它换了。    




Orientation那一天,第一个活动是参观最重要的三座建筑:图书馆、技术大楼和部门专用教学楼。每栋建筑都有不同的学校员工负责讲解,和我在社会中与人沟通不同的是,学校里所有人都讲的是不带口音的标准美式英语,要听懂他们的话没有任何困难。


通过这些讲解,我们了解到了学校的藏书历史以及获取它们的方式,了解到不同功能不同风景的学习空间如何预定和使用,还参观了一些特别奇特的场所,在那些地方,有一些我从来没接触过的新型科技设备,视觉的、听觉的,用来进行艺术创作。


在参观艺术创作多功能实验室的时候,其中一间,那时正有一个黑人女性对着电脑埋头工作。讲解老师和她说话,然后由她对我们讲解了这间实验室的组成、如何使用。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很有力,那种音色专属于她们的种族,语调方面,那不是一种标准的属于白人的英音美音,但是异常好听。她的手看起来很薄,黑色的手背皮肤和掌心的浅色形成一种秩序,就像其他的黑人那样。


那一瞬间我感觉她是我见过所有的黑人中最酷的一个,我在A城见过了很多黑人,她们通常有厚厚的嘴唇向前凸出来,她的嘴大致也是那样的,但是她的唇型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特别,说不上更薄,但就是和其他人形态不一样。在此之前,黑人的一切,他们的长相他们的声音、行为和性格,似乎离我都是那么遥远,我好像很难欣赏他们,这是我第一次被一个人真实地打动了。跟我自己对世界对人的审美联系起来。而不只是那种对于书上画报人物的感受。我好像看到我未来有那样一个朋友,我搂着她的肩膀,她有深色的皮肤… 在很近的地方对我说话。    


那时她戴着眼镜,我有点儿记不清她具体长什么样了,我只记得她说话的语气,还有她坐在那里的样子。然后我们走了,继续参观下一站,在离开这个教室之前,我忍不住低声对她说:You are so cooool! 还没离开教室的人中,所有听到我的话的人都笑了,她也笑了。给我们讲解只是一个插曲,她很快继续投入了手中的工作。我好奇地问老师,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老师说也许是的,所以她只是偶然出现在那里,偶然碰到了我们。


然后,下一项活动是把我们学院的所有新生分成很多个小组,每个小组会得到一张地址清单,清单上列出了学校各种各样的设施,比如充电宝租借处、打印处、电影院、餐厅、高年级学生自习室、医务室、某老师的办公室、钟楼…. 等等地方,我们需要做的是在每个地方的门口拍一张合照,证明找到了这个地方。然后,找到最多设施的小组,每个成员可以获得一份新生纪念品礼包。


后来翻看那天照片的时候,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合照了。我好像现在稍微比过去学会了一点儿如何对着摄像头真诚地笑。我发现我的眉眼距有些近,如果我真的在笑,我的脸上靠外侧的肌肉会出现一种平时没有的弧度。而过去我拍照的时候,那块肌肉从来没有动过。这些特征属于真正的我,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我不应该掩饰这些特征,不管在社会价值中它们被认为好看或是不好看。


我发现过去我受中国审美绑架的时候,就像很多其她女性一样,我尝试过作出各种努力来让自己显得眼睛更大,尝试让自己眉眼以及两只眼睛互相之间的间距符合标准审美规范,以及永远不希望自己露出过于夸张的表情,恐惧整张脸出现一种无法受控的状态。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在乎自己的感受多过了面孔在其他人眼里的呈现,你突然发现有些东西是你不能抹去的。你不能抹去你的面部特征去向某种规范靠拢,你会在这个过程中自我迷失,你陷入一种盲目的自卑,追逐一种完全没必要追逐的东西,那些审美规范不能带给你任何,如果说能带给你某种肯定,某种自信心,来自于那个文化语境下。那这种肯定必然来自于男权,必定将你推向深渊。


如今我仍然在尝试找到我与镜头之间的关系。当我看到镜头时,脑中不应浮现任何人的样子。包括那些正在努力抛弃所有亚洲特征的女性,或者大部分亚女— —在镜头前因过于担心自己而无法作出自我表达。我相信照片作为一种记录方式,我可以在其中显得如此不起眼和克制,但它一定要代表我当时真实的状态。




下一项议程是学校不同部门为我们讲解各类生活指南,比如学生福利部门,告诉我们保险要怎么开通、公共交通优惠要怎么领取、学术会议旅行津贴的发放… 学术部门,讲解不及格和作弊的应对措施,安全部门,讲解遇到安全问题要如何联系学校和警方、遇到心理压力该找谁… 这些事情加起来好像有些复杂,信息多到头都大了,有那么多要记住的事情,那么多需要记住的人。这时候你感觉成为一个新生并不容易,但这些信息还是挺有作用的,大部分都可以在学生门户里查到。    


为了更形象地解释这些问题,安全部门的负责人随机邀请同学上去演示一些危机发生的例子。其中一个黑人女学生配合的时候看起来很腼腆,她缓慢地移动,缓慢地说话,她的样子让我联想到了中学时期的中国同学。好像人们会在观众面前做出一些独自一人时候绝对不会做的行为。她,还有另一个男同学,他们看起来好像都不太沉浸当时的场面,知道这是演习,知道自己很安全,所以一边腼腆地配合,一边笑着。


然后,不同专业的学生被分开了,作为博士生,我们找到指导我们的那名教授,跟随他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教室。我们经过的时候,路上听见另一个黑人老师愉快地对其他同学说:看哪,这是今年录取的博士生们,他们现在走过去啦。


教授说,你们以后会对这里变得非常熟悉,你们会来这里很多次,在这里上很多堂课。


我还没有在学校里看到那种我过去所熟悉的大型阶梯教室,因为我们系的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多。今年的博士生一共不到10人,我们坐在一个刚刚好容纳我们的小型教室里面,好奇地看着彼此。我们的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三四十不等。


教授说,祝贺你们!我们今年收到了很多申请材料,很高兴今天在这里见到你们,这意味着你们通过了一场异常激烈的竞争,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虽然我们看过了你们每个人的材料,但你们并没有互相看过彼此的简历…


我们被要求挨个自我介绍,简要讲述自己的生活经历、来这所学校的原因,自己的兴趣爱好、未来打算在这座城市做的事情。因为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们这几个人,会一起度过很多时光,我们会一起上很多课,会一起讨论问题、做同样的作业、合作发论文… 我们的种族包括了黑人白人和亚洲人。大部分人都来自美国,是这座城市的本地人,或者离这里很近,他们对这里非常熟悉,甚至读博的同时有一份全职工作。有的人工作了超过十年,有的人有好几个孩子。而我和其他的中国人在其中显得非常不一样,我们刚来,没有本地的家人,谁也不认识,不熟悉一切,总是犯错,所有的收入都来自于微薄的博士工资…


然后,我见到了我的导师。我没有预料过这一刻,但此前我对我导师的印象非常好,我们面试聊得非常好,她像我一样留着寸头。她见到我的第一刻就认出了我,拥抱我,对我说,我很期待以后和你的合作!这是我到达A城和美国以来得到的第一个拥抱,这让我感觉非常好,非常重要。


此前的几分钟,部门里其他老师问着我的名字,你能看出她们非常努力地想要说好这个中文名,并告诉我,未来我需要反复告诉她们这个名字如何拼读。她说,我的导师研究过我,能比她更好地拼读这个名字。


这是因为我们一共不到十人,所以所有人都需要认识我们、知道我们每个人叫什么,这让你感觉自己非常重要,因为如果不是在学校里面,没人会努力地拼对你的中文名字,没人会试图记住它。那些银行和政府工作人员不会尝试拼对你的名字。


这种感觉非常好,是在于让你感到这才是你来美国的原因。去别的地方、遇见其他所有事情,都不重要、都是附属品,包括办银行卡、采购、烹饪,你在那些过程中遇到的人和事、挑战,都不重要。你来学校里上学才是重要的,只有这里才有一个属于你的位置。    


你在世界上一切其他的身份都被抹去了,一个中国公司不再有你的名字,作为一名员工;你不再是一个需要去居委会登记的市民。你不需要再交一份美国以外的房租。其他地区已经将你这个人除名了。而我已经在社会中飘荡了太久,说不出我此刻正在务什么业。但是从今天开始,我成为了一所学校的学生,我在这里有了一个新身份,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认识我。




我的同学之一是来自纽约的一名编辑,她工作的时间比我长得多。那天她orientation来晚了,从参观图书馆那一站加入我们。和她谈话非常容易,我成为了我们中认识她的第一个人。就还挺巧的,因为我可能未来会有和她合作的机会,她谈到她的研究也和性别有关。


但这场orientation真是太长了,我一开始对它的预期只有两个小时,没想到居然有一整天的流程,包含那么多活动。以至于参加到后来,我疲惫到脑中不剩别的,只能设想自己瘫在床上睡觉的样子。而下周的每一天,我都还要参加由各种不同的部门、组织举办的其他orientation。


为了再吃两块极其难吃的披萨填饱肚子,下午四点半orientation结束之后,我又去到了先前发午餐的临时餐桌。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英文名,哦,那是高年级的印度博士生,他们今天讲解了学生组织的事。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学校旁边的酒吧,我看着他旁边其他几个人,都是我的同学,然后点点头同意了。    


我的导师也在那儿,她对我们说enjoy,然后have a good weekend。的确,今天是周五,周末的开始。我的时间表很久不这么运作了,对我来说平常和周末区别不大。


作为高年级的博士生,他们显然对这所学校和城市都知道更多,我们去了学校里面的一家酒吧,就在图书馆背后。去酒吧的路上,印度同学问我中文名叫什么,然后我惊奇地发现他可以准确地读出那个名字。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你能在每个地方都见到中国人和印度人,因为那是两个最容易移民的地方,这和A城是不同的。在有些场合,你会有那种见到印度人都萌生亲切感和熟悉感的体验。


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其实常常路过那里,但是从没进去过,也不知道那是一家酒吧,那不是我会主动想去探索的地方,但看上去似乎还不错。我点了一杯以学校名字命名的鸡尾酒,不得不说它很好喝,好过我喝过的大部分鸡尾酒。


我们聊很多学生之间的八卦话题,比如哪个教授好,哪个教授不好,哪门课有趣和无聊,学校有哪些地方值得去… 这些话题在有老师在的场合不会谈论的。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导师有多好,她有多么乐于倾听学生、多么耐心、多么nice… 甚至连一同入学的博士新生都告诉我,她通过朋友的同学知道我的导师,她的名声在外… 而我根本不知道其他人的导师是谁。


我紧张地问坐我旁边的高年级同学,助教工作困难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个。他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不需要为它花费太多功夫,专注你自己的课程就行了。他帮我看了看我要教的两门课,就在前两天,我被临时重新分配了。但他说那是很有趣的两门课,说我很幸运。从课程名字看上去的确是我会感兴趣的,但比起课程本身,我更不确定的是上这门课的学生,那是一群二十岁刚上本科的美国年轻人,我对他们的流行语、流行文化一无所知,我对他们知道的太少,不确定他们会和我之间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互动、对我提一些什么样的问题。也许我会在一学期之后写到这方面的感受。    


酒吧里,巴西的同学说她住在中国城。我很疑惑,为什么作为一个巴西人要选择住在唐人街这样的地方?唐人街离我们学校并不近。她说因为她要和另一所学校的朋友合租,所以选择了一个对两人来说都通勤方便的地方,我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人合租呢?她说,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家说巴西的语言,因为她一整天都会在外讲英语,她不想要回家之后还仍然讲英语。


但是你的英语很好,我说。我看不出英语是你的第二语言。


她说,oh thank you, this is because I was an English teacher。我说,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和巴西有关的事情吗?你喜欢那里吗?我从来没去过,但我手臂上有一个有关墨尔本的纹身,我记得那个纹身师来自巴西。巴西离墨尔本很远,所以你在澳大利亚不会见到太多他们的人,但这里是美国,这里有太多来自南美洲的人,所以对我来说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机会,从各种场合了解他们的文明、他们的地区以及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我可以从他们嘴里,了解过去读过的那么多南美洲的作家们生活的地方。




教授说,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英语不是你们的第一语言。使用第二语言完成日常沟通以及学术写作一定非常不容易,I can’t imagine how hard it is。我看了看一旁的其他中国学生,我觉得我非常理解她们如今的状态。


对我来说,我在前面所描述的所有语言上的挑战,放在中国留学生中,可以说已经算是非常微不足道了。对于中国留学生来说,除了语言,像在这样一个场合中,好像很难去大声表达自己的感受,尤其是痛苦的感受。这不仅仅只是语言问题,但语言是很大的一个问题。


这次我拒绝了在orientation中使用中文和其他的中国学生谈话,很简单因为我不是第一次留学,我知道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我看见她们互相讲话,走在一起,其他人完全无法加入,她们也不知道如何加入其他人,中文会形成一个坚固的舒适区,让你困在里面,不愿再出去。语言的作用在这样的场合是巨大的。掌握第二语言是一种优势,它应该是你俯瞰各种文明的交通工具,而不是成为限制你、束缚你的牢笼。我有这样的经验,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所以我不愿意因为语言加入这样一个文化小团体,尽管中文一向令我骄傲。


如果我们使用中文对话,谈论微信好友关系,我们会比其他所有同学都更快熟起来,看上去就像认识了很久,好像我们之间更容易互相理解,但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没有看上去那么互相理解,语言不完全等同于文明。至少对我来说,虽然我使用这门语言,但我非常反感如今中文社会中的流行文化。




自从公众号让创作者看见读者划线的内容之后我就发现,我的读者总是划线一些在我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句子,至少那些句子不是我的论述重点。比如某句单独看上去会显得特别打鸡血的漂亮话,好像这句话就能给你力量让你突破自我;比如一些说政治不好、或者说阶层、或润的必要性的话。这些事对我来说,早就不是我当前的人生主题了,也许我过去花了很长时间思考它们、找到方法,但我现在每次提到它们,仅仅只是提到而已,而不是强调,我只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某种价值,而它之所以会对一些读者来说那么重要,是因为她们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或者正在经历这个挑战,这说明我们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你根本没法理解我真正要表达的内容。好在态度尖锐的情况下,大部分时候没人问你那些你不想解释的问题了,除了一些实在不长脑子的男性。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对一些话感觉共鸣了,感觉触及到你的困惑、和你自己的生活有关了,这不代表你理解我在写什么,不代表我们有一样的感受,我们远得很,文字远不能说明真实生活的冰山一角,所以不要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会对你说的话感兴趣。


当你在网上发一些内容之后,你就会积累一些经验,让你知道什么话题是读者关心的,什么是他们没兴趣的;什么是受市场欢迎的,什么是无人问津的。你会发现读者永远关心一些在他们看来接地气的问题,能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比如这种极其现实的生活日记,而不是那种遥远的虚构性主题,说真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无法超越自我生活看待抽象问题的表现,这样的人永远只会是读者、观众,而不具备自我表达能力。自诩女权主义者的大部分人也是这样的,我越来越发现,她们就只对女权这一个关键词敏感,所以如果你踩中某个关键词,你就会拥有热度,你的标题首先就决定了哪些人会点进来,她们在点进来之前已经有了今天洗完澡睡前要花十分钟读点什么内容来鼓励自己的预期。    


前面说到中国留学生,我还想起了之前在中文媒体上看到的一次吵架,发生在两个中国男性之间,能体现一种阶层矛盾,但作为我、作为女性来说,我只觉得关我屁事,我并不共情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那个争执是这样的,一个小镇做题家出身的男留学生说了一些话,这些话在鄙视美国学生的算术、做题技能不行,且对自己的做题能力很得意。


一个显然更有钱的美本男开始品评了:


人都出国了还那么在乎中国那点儿做题能力,你除了做题还会什么?谁会因为你做题而搭理你?像你这种人,肯定是在美国和五六人合租、过着那种消费不起任何必需品以外的娱乐活动的生活。你会做题很光荣么?你这套,在中国有人说你厉害,但你在美国就是个垃圾。


说实话这种因立场和身份不同而导致的吵架网上到处都是,挺无聊的,但你没法避免在上网过程中一次也不见到这种事。因为到处都有人在吵架。你总会在搜索一些技术性问题的时候见到这类场面。


那个被称为小镇做题家的用户被怼得一声不吭,似乎的确因为自己的经济状况而羞耻,正中美本男的下怀。


而他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在语言上落败呢?是因为虽然他和另一个男的在吵架,但他们的价值观本质上是一样的:即贫穷羞耻,富裕光荣。是因为他们都是男性,都认同社会中逞强文化,认同阳刚之气。


如果他懂得示弱和以退为进,也许这个情景就会出现一种解法,也许道理和气势就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他其实根本不必顺着别人的话头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合租以及真的无法奢侈消费以此为耻,他可以合理猜测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说出那么一番高高在上的话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没错,我的确只会做题,做题的能力也许不重要,但至少它是属于我的,它也许不能证明我的智力,但至少证明我为了我的目标付出了时间和辛苦,这种付出难道不值得被尊重吗?而你又有什么?你有什么属于你的东西吗?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义正严辞地指责我、鄙视我,难道不是具有相当大的随机性?如果你的好运落在别人头上,你今天也会沦为一种被鄙视的命运,你能消费那些昂贵的东西,而它们又带给你了什么?从你的话语看起来,钱并没有让你更聪明,反而让你被困在里面,成为了一个愚蠢又自大的人。你说的对,我的确在合租,这有什么值得可耻的吗?还是说全世界正在合租的那些人都没有资格在互联网上表达自己的看法?最重要的是我不因自己的经济状况而羞耻,而像你这种人,一切意外情况都会让你痛苦到无法承受,你只能凭借着一种好运活下去。你说的对,没人会因为你会做题而搭理你,也许有人会因为富有而搭理你,所以这证明你享受这种感觉,你享受有人因为你的钱而靠近你,哦,你的快乐真是高级!钱本身并不令人羞耻,但是钱带给你的这种感受,你把它明晃晃地以一副颐指气使地样子写出来,真是太令人羞耻了!



我谁都不站,只是切开其中一个小问题。之所以想说这个,是因为我在这次博士留学的旅程中,也见到一些让我想起小镇做题家这个词的中国留学生,她们从中国的顶尖985毕业,第一次出国留学。语言不好、性格拘谨、对一切都不够适应… 或许她们此时还并不知道,来自中国的另一个群体,到达更早的那个群体,对这种状态是多鄙视。


我觉得在中国那种地方,能通过那种变态考试进入985的学生,要么是很有天赋很聪明很快学会知识(显然我本人完全不属于这一种),要么是非常有自己的计划、花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做一些重复的痛苦的事情。无论属于哪一种,至少他是有资格接受高级教育、去获得更多思考和自我改变的机会的。


所以,她们就算small talk中英语再不流利,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能像所有英语母语者一样流利自如地介绍自己,就好像完全没有语言障碍。


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感动。我受到触动了。她们让我看到,她们为留学做好了准备。我知道她们面临着很多困难,语言上还有很长路要走。她们说英语的口吻让我想起了我大一第一次学术英语口语考试。但她们来自中国的985,所以她们过去的人生中经历过很多这样的时刻— —花很长时间对一件事做好准备。


今天我坐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一个澳洲毕业生,originally from China。我早就过了语言关,也了解一些英文世界的规则。我不能成为她们,我们身份不同,我不和她们面临一样的挑战,但我完全能明白她们的处境是什么样的,这是她们第一次来一个英语国家生活。哦,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在所有其他皮肤的人说自己在这里学习的原因是离家近、喜欢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们就像背书一样说出每场面试中我们不约而同的标准答案:因为这所学校有一个和我研究方向非常契合的faculty。    


来这里之前,这座城市只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坐标,为了来这个地方,我们要坐几十小时飞机、转机、翻山越岭。长途旅行令人坐立难安,我今天看到有人说她甚至有一刻难受到想从飞机上跳下去。而这些经历这些体会,是在座其他同学不会有的。我们中的一个人,她说她有三个孩子,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所以对城市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她说,如果其他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她。


我们这些刚来美国的中国学生,和她的人生状态就像站在两个极端,我们只能默默明白这一点,而不可能真的抓住遇到的某个人当作生活的救命稻草。也许某天我们也会变得非常熟悉这座城市,但是不是坐在这里的今天。但是要靠自己,走过很多弯路、积累很多经验。没有别人能拯救你的生活。


很多事情也许我没法认同坐在一张桌子的她们,比如我不相信那种明显融入中国审美文化、刚从中国学校毕业的人能够在学术中提出多么深刻重要的性别观点。但这不是全部,我认可她们为自己的人生作出努力的方式,她们今天能走到这里,能通过语言考试,必定至少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目标有计划且能执行计划的人,这是你在学校里会遇到的人和互联网上随便一个人的区别。


所以虽然我没法以一种友善随和的方式加入她们的中文谈话,但我提醒她们,我知道她们是真的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她们并不会因此感谢我。    




我有两次去学校都走到半路就下雨,走到一半,我心想如果现在开始跑起来也一样已经淋湿了,不如就这么走下去。然后我发现我接受了一种被淋湿的状态,这在我人生很长时间里都是不被接受的。


雨落下滴在人的身上,这多正常。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中国公司工作的时候,总是在着急推进这个、对齐那个。我现在好像不再有那么多着急的事情了。当时让你觉得特别着急的事,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在世界上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唯一的影响就是那些事把你塑造成了一个习惯焦虑的人。


这就是我现在和过去留学的区别。我有一个绝对不想回去的地方,我知道自己需要怎么做、需要避免成为什么样的人。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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