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不只是孩子」

去年六月，我獨自一人飛到歐洲待了近五十天。想透過這場旅行來梳理因這幾年家內烏煙瘴氣的事件導致逐漸腐敗的精神狀態，選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拉開極致的物理距離。一開始我飛到葡萄牙的波多，開始進行為期兩周的朝聖之路，終點是西班牙的聖地亞哥大教堂，步行距離大約是285公里。

這是一趟無可取代的珍貴旅程，路上的景物和旅人們的故事，以及自身的心理與生理上的變化，我相信是這些完整了這趟路途，也豐厚了我的生命經驗。就在我的第一次休息日（也就是那天不走路，改為搭車或是在當地城鎮漫遊一天），我從葡萄牙的海岸線搭公車轉到中央線的城鎮，Ponte de Lima，一個從中世紀就發展的古老小鎮。正當我悠閒地找了間轉角的咖啡廳坐下休息時，我遇見了來自美國的Sue和澳洲的Helen。

她們兩位都是退休的小學老師，Sue莫約六十歲，而Helen已經七十歲了，我們在咖啡廳閒聊著各自的路線，這似乎是朝聖者的日常，想想也很神奇，那麼長的一條路，你總是可以在一個城鎮街角，或是一個樹林小徑的出口，遇到有相同目的地的人。然後你們會坐下來休息，給彼此一個微笑，偶爾也像現在一樣聊起自己的故事。

很巧的是，今天都是我們三人的休息日，所以我們在這裡遇上了。如此的巧合讓我們約好隔日七點一起渡過Lima橋，往前走一段路。這是這趟旅程第二次我與人同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三十歲的我一路上竟然被七十歲的Helen海放，無論是平地還是上坡的山路，我幾乎看不到她的身影。Sue和我氣喘吁吁的爬上升段時說：她確定她真的七十歲了嗎？然後Helen總是會在最高點一邊微笑著等待一邊替我們打氣。

在接近我們住宿點前的休息點時，我拿出洗好的葡萄分享給他們，路上準備零嘴補充體力是絕對必要的。（在此前我曾有一天誤判補給點距離和時間導致餓到昏頭）Helen謝過後笑得很甜，一路上她總喊著我Sweetheart，叫的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她問起我的年紀，我說我三十歲了。她說我兒子比你大一些，爾後頓了一瞬，接著說你知道嗎？我在我兒子現在的年紀時，我失去了我的丈夫。不過時間真的很神奇，今年我在家裡看見他坐在廚房裡看書，手中拿著咖啡時，那瞬間他像極了他父親。

說到話尾時，她露出了我難以形容的微笑，她是一個常笑的人，但我沒有看過那樣的笑容，似乎是種悲喜交雜的情緒，令人難忘。我說妳想念他嗎？她說，那瞬間，是的。曾經我以為，孩子在父母的眼中，永遠都是孩子。但聽著Helen的故事，我想或許不只如此。她眼中的愛與思念，重疊在孩子的身上時，那瞬間她或許看見了當年的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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