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人舉起武器

翁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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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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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無法透過和平抗議獲勝,軍政府無視人民對民主的呼籲,唯一的方法就是反擊軍政府。」目前在仰光醫科大學就讀的Ko Thi Ha說。他來自邊境少數民族區域,正考慮返回家鄉,參與民地武學習基本軍事技能。但他如果選擇武裝革命的道路,就無法繼續學業,不得不放棄成為醫生的夢想。

本篇原始發表於2021年3月30日,政變後第58日。

緬甸政治犯援助協會(AAPP)統計2月1日政變至3月29日,至少510位民眾死於軍方暴力鎮壓,2,574人遭到拘留。

維安部隊在全國各地的抗議行動中使用實彈鎮壓,於都會區使用手榴彈,讓住宅區成為戰場。

3月28日的仰光達威鎮(Tamwe Township),一位來自若開邦的28歲年輕工程師Shine Htet Aung,因為擔心傷及他人,徒手拾起手榴彈想丟回去時,炸彈爆炸身亡;當天軍方也在仰光昂萊鎮(Hlaing Township)使用手榴彈,造成一人手腕被炸斷。

曼德勒工人U Aye Ko在27日晚間擔任社區巡守時,遭維安部隊槍擊受傷,軍人將他拖進燃燒的輪胎堆中,同時槍擊恐嚇周遭的人不得救援,他在烈焰中哀嚎死去,留下碳化的遺骸與四名子女。因為沒有鄰居敢為他收屍,隔天早上某家慈善機構安置了他的遺體。

27日晚間,曼德勒皮吉達貢鎮(Pyigyidagun Township)的90多棟房屋發生大火,維安部隊開槍嚇阻嘗試救援的周遭居民。這場大火造成500多位民眾無家可歸。

維安部隊在群眾間製造驚懼的氛圍,但依舊無法阻止群眾走上街頭。

從2月和平抗爭、不合作運動以來,民眾面對維安部隊的武力,以沙袋輪胎堆起拒馬,到自製汽油彈,甚至以安全帽、強力橡皮繩製成「投石機」,讓汽油彈射得更遠。

緬甸民眾這方宛如中世紀戰場,面對的卻是軍方實彈、手榴彈、火箭筒乃至直昇機的機關槍。


3月27日至29日,克倫邦帕本鎮(Hpapun)遭到多次空襲,至少3人死亡,9人受傷,8,000多人逃入森林,當地人的房屋遭到焚燬,數千人橫越泰緬邊界的薩爾溫江,試圖進入泰國的難民營。當地克倫民族解放軍(Kare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 KNLA)人士表示,這是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空襲攻擊。

克倫民族聯盟(Karen National Union, KNU)與KNLA在2012年與登盛政府簽署停火協議,2021年政變後,當地多次與緬甸國軍發生軍事衝突,而KNU與KNLA作為緬甸最古老的少數民族武裝組織(以下簡稱「民地武」),自政變後便有許多全民盟與政治人物逃往克倫邦。

因空襲逃入森林的克倫族民眾


前往邊境的年輕人

軍人在往來仰光的高速公路上,逐一檢查、登記所有的客車與貨車。軍政府在3月23日表示,有10名仰光青年在前往克倫邦接受訓練的路上,遭到逮捕。

3月26日我在台北就締學堂的座談上,參與者最踴躍的主題包括聯合國是否會以「R2P國家保護責任」介入緬甸、東南亞國協的態度,以及緬甸是否會出現反軍政、集合各民地武的「聯合軍隊」。

《The Irrawaddy》分析了緬甸平地區域年輕人對上述「聯合軍隊」的想法。

一是平民到邊界的民地武進行軍事訓練,組織軍隊反攻,改變當前的政治局勢;

二是所有的民地武集結,透過戰爭擊敗軍政府,建立真正的聯邦國家。

「我們無法透過和平抗議獲勝,軍政府無視人民對民主的呼籲,唯一的方法就是反擊軍政府。」目前在仰光醫科大學就讀的Ko Thi Ha(匿名)對《The Irrawaddy》說。

來自邊境少數民族區域的Ko Thi Ha正考慮返回家鄉,參與民地武學習基本軍事技能。

而現實是,他如果選擇武裝革命的道路,就無法繼續學業,不得不放棄成為醫生的夢想。

大學生如Ko Thi Ha,或是在緬甸中心區域成長的年輕人,此次政變崛起的25歲以下「Z世代」,離開家鄉,到邊境參與軍事訓練,是難以想像的決定,但似乎是面對軍政府殘酷的鎮壓,改變未來的選項之一。

各民地武的態度

代表全民盟的民間議會(CRPH)呼籲各民地武組織「聯合軍隊」,推翻軍政府。但CRPH的說法,已經被武力強大的克欽獨立軍(Kachin Independence Army)所否認。

翁山蘇姬執政期間與民地武的關係,在軍方制衡與她全國停火遠大夢想間,始終流於表面形式,全民盟政府與各民地武間的信任薄弱。且翁山蘇姬在政變後被軍方軟禁,無法證實CRPH的聯合軍隊訴求,是否符合翁山蘇姬的和平路線。

而克欽獨立軍的法律部門曾表示,CRPH對建立聯邦聯盟的說法,一直是口頭承諾,而沒有具體步驟。

緬甸境內有10個分別於2015年至2018年與政府簽署停火協議,他們組成 NCA-S EAO,即「簽署停火協議(NCA)的少數民族武裝組織(EAO)」。

分別為:克倫民族聯盟(The Karen National Union)、克倫民族解放軍(The Kare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阿拉干解放黨(The Arakan Liberation Party)、欽民族前線(The Chin National Front)、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The All Burma Students’ Democratic Front)、帕奧民族解放組織(The Pa-O National Liberation Organization)與南撣邦重建委員會(The Restoration Council of Shan State,即南撣邦軍)、新孟邦黨(The New Mon State Party)、拉祜民主聯盟(The Lahu Democratic Union)。

尚未簽署停火協議的8個主要民地武:

佤邦聯合軍(United Wa State Army)、克欽獨立軍、撣邦進步黨/撣邦軍(Shan State Army,又稱北撣邦軍)、民族民主聯合軍(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 Army,又稱勐拉軍)、緬甸民族民主同盟軍(Myanmar 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 Army,又稱果敢同盟軍)、德昂民族解放軍(Ta’ang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阿拉干軍(Arakan Army)與克倫尼民族進步黨(Karenni National Progressive Party)。

2021年政變發生後,各方民地武的態度:

位於在克耶邦的卡倫尼民族進步黨(KNPP)曾與政府簽署停火協議後三個月破裂,在2021年政變後雖然率先表態,但仍認為軍政府與CRPH可透過政治對話解決。

  • 軍力強大、資金充裕,未簽署和平協議,但沒有軍事衝突意願,未對軍事政變表達意見:佤邦聯合軍與勐拉軍。

  • 具備武裝力量,未簽署停火協議的民地武:克欽獨立軍、果敢同盟軍、德昂民族解放軍與阿拉干軍。

後三者於3月30日發布聯合聲明,若軍政府持續武力鎮壓,三同盟軍將進行軍事對抗。

克欽獨立軍自3月初克欽邦首府密支那的暴力鎮壓後,持續與緬甸國軍發生軍事衝突。截至3月28日,克欽獨立軍已佔領4個原本屬於緬軍的軍事基地。

  • 具備武裝力量,已簽署停火協議,反對軍事政變與鎮壓的民地武:克倫民族聯盟、克倫民族解放軍與南撣邦軍。

克倫民族解放軍自2月以來,持續與緬軍發生衝突,襲擊軍事基地,不僅在截斷緬軍的陸路內地補給,也攔截緬軍自泰國購買的食用米與汽油,這些補給原本要橫越薩爾溫江與帕本鎮,最後3月23日撤回泰國,而泰國政府始終否認販售糧油給緬軍。

克倫民族解放軍的強硬行動,也是3月27日至29日帕本鎮遭空襲,民眾逃亡的原因之一。

「民眾對民地武的需求很容易想像,但民地武不太可能離開自己的基地,去攻擊其他城市。」一位經驗豐富的民地武指揮官對《The Irrawaddy》表示。

另一位來自中緬邊境民地武中校說,

「在某地進行短而快速的襲擊很容易,但是要控制大的地區範圍,不是想像中的簡單。戰爭不能用想像的,我們必須有實際可行的作為。」

「而且我們若進攻緬軍,發動戰爭,我們自己這個邦的人民將首當其衝,而且在軍事與政治上都不會解決問題。」

「若是要在緬甸的平地區域發動戰爭,平地區域為主的緬族青年必須自己組織軍隊,緬族必須為自己而戰。」他說。

財務、軍餉與彈藥

《The Irrawaddy》指出建立聯合軍隊,反擊軍政府最實際的問題-財務、軍餉與彈藥。

就算都市的年輕人前往邊區,民地武願意傳授軍事技能,但仍必須面對每日開銷的食物與居住費用,建立軍隊與兵營更需要能支援彈藥軍火的長期財務戰略。

《The Irrawaddy》舉了阿拉干軍與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為例。

來自克欽獨立軍位於中緬邊境總部拉咱(Lai Zar)的阿拉干軍,成立於2009年,在十年內從僅29人發展到7,000多人的兵力。而自2017年若開邦羅興亞難民事件爆發後,持續與緬甸國軍作戰,其善用網路社群號召若開年輕人,更自行訓練軍隊、購買與製造彈藥,包括步槍與防空武器,長時間募集資金,建立財務系統,以發展軍力。

阿拉干軍


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建立於1988年的8888民主運動,領導學運的學生逃往泰國、中國、印度與孟加拉邊境少數民族控制區域,堅持「與政治活動結合的武裝鬥爭」戰略,企圖在邊境學習軍事技巧後,回到平原地區推翻當時的軍政府。

但實際上他們從未如擁有武裝力量的民地武般,建立內部財政系統與彈藥軍火供給,直到現在一直是小型武裝組織,聲稱有武裝部隊的名義,但有些領導人實際上在國外生活。該組織曾發生內部鬥爭事件,導致成員死亡。

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於2013年和緬甸政府簽署停火協議。

2021年的年輕人,正如1988年的88世代,走入邊境曠野,舉起武器,未來猶未可知。

謀劃奪回仰光的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


這個例子讓我想起紀錄片《緬甸詩人的故事書》的主角之一貌昂賓

詩人貌昂賓在1962年奈溫政變後,參與民主運動而長期進出監獄;其子亦是1988年成立的全緬甸學生民主陣線成員,逃往泰緬邊界的叢林,與民地武合作,一起舉起槍桿子,而不是求學的筆。

來自緬甸城市的青年男女,與少數民族既合流又摩擦,最終嚴重生隙,分崩離析。年輕學子展開漫長的飄零,回不了故鄉,告別家人與大好前程,出逃歐美國家尋求庇護。

貌昂賓之子逃往北歐,離散20年的家庭,年邁的貌昂賓夫妻在2016年迎回中年的兒子,相對淚眼無盡,只剩下「你會再回來看我們嗎?」

「滿難的....。」

貌昂賓夫妻在2018年先後過世。


Photos from The Irrawaddy - Burmese Edition Frontier Myanmar Khaingbowin_Arakan state 台灣遠流出版社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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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婉瑩無法被定義的讀者、旅行者與寫作者。往來島國台灣、印度半島與緬甸黃金之土。印度承載了我的智性與喜悅,緬甸反映了黑暗與小我。 即時更新 Facebook 翁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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