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智的愛情
失智的愛情(象山慶24.8.6)
網路上流傳一則這樣的故事「阿公的愛情」:忙碌的早上,一個約八十歲的老人家,想找醫生幫他拆線。他很急,……護士小姐好奇問:「為什麼您這麼趕?」老人家說:「是呀!……我要趕去老人療養院,陪我老婆吃早餐。」護士小姐就更加好奇:「啊呀!原來入了療養院啊!沒事吧?」老人家答:「啊!沒事了,帕金森氏症罷了,……這五年來她都不認得我了;我去不去,其實她都不知曉。」護士小姐問:「她已不認得您啦?您還每天去?」老人笑笑說:「她不認得我,但我認得她,就可以了。」……護士看著他的背影,眼淚落下來。她想:「這就是我要的愛情。」
故事中的阿公,所表現的是忠於自己的感情,或一種莫名的執著?雖然他的對象已不認得他,也沒反應,甚至得不到什麼安慰──但他仍繼續演著獨角戲,在乎的是自己的癡情与寄託,擁抱過去的記憶──卻感動了第三者,引生一個憧憬,而角色全然對換,是希望被別人癡誠的愛著,而不是像阿公那樣去愛別人。因此,看了這個故事,在感動之餘,另有一份感慨与哀傷:似乎對話的雙方(阿公与護士),都只想到自己的需要,而忘了不相稱的現實:有知覺、能回應的阿嬤,已經不在了;而像阿公那樣的情人,卻不曾出現!人似乎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而所謂的「別人」,只成了投射的對象,或攝取的影像,實際上,何曾真的觸到他(她),就這樣自己与自己玩。
從這裡,我聯想起兩部電影:
其一是法國片「記得我愛你」:年輕的女主角遺傳了母親的慢性失憶症,記憶、語言、現實一點一滴離她遠去。她被送到「松鼠療養院」治療,在這地方,她遇見了菲利普。他原是品酒師,因意外事故而暫失片段記憶力。就這樣,一個逐漸失去記憶的女人、和另一個逐漸找回記憶的男人之間,滋生一段的愛情。記憶是奇妙的,證明了曾發生過的事。而愛情最動人的是雙方留下的回憶。男主角因為一場意外,而選擇性的放棄「愛」的能力,以遺忘那傷痛;卻墜入另外一段感情中,他向醫生說:「失憶的時候,較快樂。」醫生只告訴他:「沒有難過、沒有悲傷,也等於沒有快樂、沒有愛。」女主角愛上男主角之後,最驚恐的是:她將不再記得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美景、美食、生活能力、深愛的人……。她沒能力改變、沒能力選擇、沒能力逃脫。……。這讓人猜想:「男主角愛上的她,還是她嗎?而女主角忘記的戀情,就不存在嗎?」問題將不會有解答,電影在此結束。
另一是日本片【明日的記憶】:在廣告公司工作的佐伯,今年50歲,生活充滿了平穩的幸福。某天,他因為目眩与失眠而前往醫院診斷,結果是「少年阿茲海默症」。他對天咆哮:「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卻得不到任何答案。為了挽留不斷的流失的記憶,他拚命在所有事物上寫小紙條,開始了搶救「記憶」大作戰。然而,隨著病情的加重,每天都見面的同事,每天都拜訪的客戶,每天都走過的街道,卻漸從他的腦海裡消失:「這是哪裡?我要去哪裡?」小紙條再也提醒不了任何記憶,佐伯不知所措;他對妻子說:「妳無所謂嗎?即使我已不是我……?甚至跟妳攜手走過的人生,忘得一乾二淨,也無所謂嗎?」妻子平靜回答:「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跟你一起活下去。」幾個夏天過去了,佐伯的記憶消失殆盡。故事最後,佐伯在夕陽餘暉中,回望身旁的妻子,卻不認得:「妳是誰?叫什麼名字?」然後,微笑地說:「別擔心,妳走這條路沒錯,我會跟妳走下去。」
這兩片都与疾病性的記憶喪失(退化)有關,另如【悄悄告訴她】【我的失憶女友】,也都涉及男女情愛的執著与恐慌──這是一般人喜歡的題材:愛情被認為是甜美的、值得追求的,甚至可為它捨命;而相對的,似乎也曉得:愛情會變質、會褪色,甚至消失。因此,在甜美与焦慮中,或者誇張、瘋狂的享受及時的相聚,略有誤差,就痛快的分手;或者謹慎、平和的維繫長久的關係,撐到最後,才各自奔前程。然而,人心善變、世事無常,男女總是不自禁的相愛,又自主的分離,不論結局如何,多半因曾經擁有的幸福(或傷害)而感到遺憾,於是,有人想盡辦法將它轉成記憶,並極力的保存(或否認)、不斷的回顧(或清除)、乃至於刻意的修飾(或掩蓋),最後,事件的細節越來越模糊了,只剩下一絲平淡而美好(或哀傷)的感覺。可以說,人們用來品味並證實彼此之「愛情」的,大部分靠記憶,因此,偶爾這麼想:小別勝新婚、相思勝相聚、甚至生離死別的悲苦勝於同桌共寢的厭倦!為什麼呢?其實,人与人在一起,難免有壓力,再怎麼互相尊重、互相適應,也還是有個人的習慣与想法;在對方身上取所需、得滿足的同時,也相對的有付出与忍耐,長期下來,或麻木、或逃避,或習以為常而理所當然,就很少正眼相看、笑容相對,更少了心念相應、情感交流了。當現實生活的一切不再新鮮了,彼此之間還有「意義」的,或只是長期累積的「記憶」了。而記憶卻是很自私、個人化的,它以自己的需要与形式去選擇、去想像、去組織、去存檔,這其中充滿了無心的誤解及有意的增減;因此,我愛上的是誰呢?愛我的他(她)又怎麼看(認識)我呢?記憶中的對方,是他(她)本人嗎?他(她)喜歡的是現在的我或過去(記憶中)的我?為什麼我們記憶的重點不一致(我重視的她不記得,她在乎的我沒印象)?有「記憶」的時候,所謂的「愛情」就這麼複雜、難堪了;而逐漸的,愛情會淡化、記憶會退化,模糊記憶中的零碎愛情,又該怎麼坐在搖椅上慢慢聊?而弔詭的是,最依賴記憶去複製与調整的愛情,若任何一方突然(或緩慢)的失憶了,連對方的姓名、長相也忘了,過去的一切共同經歷与情感,蕩然無存了!請問,醒著的人是要留住過去、或遷就現在呢?真是「情何以堪」啊!人生中有很多問題,或深或淺,都值得去面對、觀察、探究;雖然我們所已知、能知的很少,但是,探求「事實真相」的權利与義務,卻不該被蒙蔽、被忽略。茲錄龔自珍《己亥雜詩》之一:「《未濟》終焉心縹緲,百事翻從闕陷好﹔吟到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
《忘了浪漫,記得你》,《依然記得我愛你》,我想念我自己(Still Alice,2014),明日的記憶(明日の記憶,2006),腦海中的橡皮擦(내 머리 속의 지우개,2004),愛無盡(Still Mine,2012),被遺忘的時光(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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