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茂:无援的思考
前言:黄小茂虽然不是摇滚歌手,但为最摇滚的崔健写过歌词。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摇滚厂牌,但掀起了九十年代比摇滚更广为人知的校园民谣风潮。但我们要讲述的,并不是他在音乐行业里一路升到华纳和索尼音乐总裁的经历,而是他离开音乐行业后的故事,关于自我的探索和成年之后的成长。也许你会认为他犯傻,落入了阴谋论的圈套,但我觉得他更可贵——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除了十年前,还有现在,而最好的地点就是你站的地方,哪怕它在别人眼中荒唐到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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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茂上一次见老员外还是十年前,对他印象还停留在幸福花园酒吧。
「双烽镇是我新开的酒吧,两三年了」,老员外说。
黄小茂说:「多好啊,还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和幸福花园一样。」
老员外连声应答,「是是是,就是幸福花园,我这就带您去转转。」说完,二人走出包间,去浏览唱片墙和酒柜。
黄小茂取得了世俗意义上最大的成功:与崔健曾经合作的作词人、大地唱片校园民谣的制作人、风行唱片创始人、东方时空95新歌的音乐总监、香港凤凰卫视音乐总监、华纳唱片中国区总裁、SONY & BMG中国区总裁,文化中国传媒集团艺术总监。
黄小茂2020年5月在双烽镇头等舱,高原摄于《把青春唱完》20年后
履历在最耀眼的时刻戛然而止。
这样一个年富力强的人,廿一世纪的头个十年间做到了行业的顶点,在下一个十年到来之际,迅速销声匿迹,直到今天。
黄小茂回到包间,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为即将开始的采访轻声致歉,「要是有想不起来的,请黄烽和高原帮着想想。」
左起老员外,黄小茂,高原
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不需要提醒,也不需要帮助回忆,甚至会在别人聊到事情时做关键的补充。
在接下来的近四个小时里,他滔滔不绝道出事件的每一个微笑之处,即便是多年前崔健在首都体育场开演唱会,从口袋里掏出红领巾蒙在眼前的动作,细节也无一遗漏,绘声绘色地被描述成一场震撼人心的行为艺术。
关于最近这十年,他直言说自己在生活,纯生活,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到这个年纪了,学着带着一丝觉察去生活,对自己内心的觉察」。
而他的同辈人忙忙碌碌。
九十年代末王迪做了喧噪的无聊军队,而今又与一群更年轻的朋克玩在一起。老狼活跃在音乐一线,前段时间还组织了非官方的Together At Home音乐视频接力,24小时不眠不休,推波助澜音乐圈近年罕见的一日风潮。崔健也是,孜孜不倦蒙头创作。而黄小茂当年的下属老员外,比以往更忙,闲下来时候也在琢磨怎么开酒吧。
他不思考商业的搏杀,也不琢磨音乐的创作,更不盯着在大众和媒体上的名誉。他绵延不绝地说出修为、自由、感悟、佛理,真诚地把生活地全部掏出来展示给人看,中间穿插着宋鸿兵、《货币战争》、外星人、地心文明等匪夷所思的概念。他缩在沙发上,安然自得,仿佛这就是他的生活,不闻不问小小天地之外的事情。
我疑惑,他是否走火入魔。
在到目前不长的人生里,我遇到过好几位与他相仿的人。他们或沉浸在宗教,或相信奇异的健康法门,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无法言说。狂信影响到了正常的生活。一瞬间,我觉得面前的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和其他奔六的人一样,无论此前多么的睿智,但现在就是跟不上变化的时代,不得不寻求一处心的居所,付出孤独的代价,以封闭对抗世界。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前浪,也许。
久在樊笼里
黄小茂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奇怪。一种莫名的不踏实感困扰着他。
他喜欢的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比如UFO。还是个孩子时,他坚持订阅《飞碟探索》。这个习惯保持下来,直到杂志最近几年停刊。当然不只是飞碟,任何从认知迷雾里掉出来的东西,都会引发他的好奇。
纳粹妄图建立千年帝国,派出探险队去往西藏,从古老的传说和喇嘛身上找寻密法。而那些闻之就脑中响起辽阔音乐的事物,比如禅修,在六十年代也吸引了一众美国探员去研究如何控制大脑调用内啡肽来封闭疼痛。所有人都不可能抗拒神秘主义的魅力,即便是反对它的人,也进入了与这些诡异的迷思的战斗。
这些难以言说的存在像一扇衣橱的门,随处可见,却黑洞洞,深黝黝,散发着无从分辨来源的微风,抓挠着心,吸引人推开一探究竟。黄小茂想探究此路,但最终选的职业却一点也没有玄机。
他写词出身。如今众多耳熟能详的歌曲都出自他手。比如臧天朔的《心的祈祷》、崔健的《无言》、《寂寞就像一团烈火》、《浪子归》,王迪的《忧心忡忡者说》、《冲击波》,满文军的《懂你》,丁薇的《断翅的蝴蝶》等等。
虽然是与做摇滚的朋友一起前进,但后来大家选择了各自要做的东西,渐渐变成了平行线。他做了流行音乐。1992年,香港人刘卓辉(Beyond《大地》的词作者)来京,创办大地公司。找到黄小茂合作。此前,他与黄小茂因《浪子归》版权事宜相识,因此结缘,招揽麾下。三宝,王迪、赵小源、史雷、黄燎原等人都曾汇聚于此。
大地唱片时期的黄小茂在校园民谣首发式
大地唱片当时将国际唱片业的操作规范带入了大陆,简易的合约版本在其它的唱片公司延用许久,影响也是深远的。
大地唱片的老板刘卓辉,喜欢抠预算。这让做事的人倾向于找没有名气却有才气的创作者,找来找去就看上了年纪不大表达动人的学生——告诉他们有机会把唱的歌变成音像制品,就有大把的Demo发来。听完,黄小茂发觉这些制作粗糙的歌曲小样,其实是这一代年轻人的真实表达。
许多学生作者连琴都是借的,但这次却要到广电部最高规格的录音棚里试音。门口是武装革履的门卫,面目肃穆,旁边的台阶上是一大群学生,演绎不住兴奋的神情。
当年的高晓松
校园民谣之风从大地刮起来,这个音乐人群落影响深远,其中翘楚老狼、高晓松今天都活跃在大众注意力的一线。
风行音乐时期的黄小茂
风起大地,正当所有人都在揣测要吹多久的时候,刘卓辉把公司卖给了当时的《明报》,黄小茂等一干人也随后离开。
于是,就有了风行音乐工作室。
1995年的黄小茂。出自《把青春唱完》第165页。背景中的海报是唐朝乐队的,其重要成员张炬的生日也是今天。
他为老狼制作了第一张专辑《恋恋风尘》,成为当年最畅销的一张唱片。
图为恋恋风尘唱片内页,高原做摄影师。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为小茂的唱片摄影,没收到过劳务。
小茂狡黠的一笑:高原把地址给我,我把恋恋风尘的CD送给你。
说到做到,《恋恋风尘》送去时高原与黄小茂合影
95年,黄小茂被邀请去央视的《东方时空》做音乐总监。
这是一档态度犀利的节目,擅长“揭短”的平台,有着第二政府的美誉。但太过严肃,制作人想在节目中间每天穿插5分钟的音乐节目舒缓气氛。这就诞生了95新歌。
95新歌Vol.2
吸引黄小茂的是这里鼓励原创的氛围,与当时一水儿的翻唱截然不同。他从各个渠道征集Demo,挑选合格的,就找人重新编排录音,推上电视。他听过很多音乐,选曲不拘一格,不以摇滚、金属、流行之类的标签判断,而是看音乐本身打动与否。
那一年,流行的很多歌都从这里流传出来:郁冬的《露天电影院》、高枫的《大中国》、马格的《女孩与四重奏》、杨乐的《雨季》、戴军的《阿莲》、孙国庆的《梅》罗中旭的《星光灿烂》……每周一曲,一年52首原创新歌。
节目只做了一年,就在各方的压力下结束了。名义是新闻评论部不适合做文艺节目。但谁都知道这一年神州遍地流行的音乐都出自一档新闻节目。
黄小茂也随之离开。他从来没有做选择,但却自动在分岔的道路上前进,似乎有一种力量推着他走,自然进入下一个阶段。电视台加上音乐行业的工作经历,助推他去了香港凤凰卫视,做音乐总监。
这一时期,他制作了《音乐无限》和《音乐发烧友》等节目,系统地整理和介绍了西方流行音乐的流派、类型和发展。也成为了很多内地音乐人定时录像的音乐节目。
香港时期的黄小茂
他在香港第二年便把家搬到了西贡,买了车,尽可能融入本地的生活,也有了许多朋友。香港七年可以拿到永久居住权,第五年头上,黄小茂放弃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香港不肯买大件的东西,也许我内心的归属不是这里」。
新世纪初,他去了华纳唱片,后来做到中国区总裁。辗转服务于两家国际音乐巨头公司,离开之时,他痛苦地承认,这些外国的大公司要的不是中国的音乐,只是市场,用以消化过量的明星资源和版权资产。这一点显而易见——当时的唱片公司是以艺人经纪为主导的,而不是音乐制作。
就算坐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子,生活依然不踏实,那条没有选过的探索未知的路愈发叫他心痒。
他不排斥技术的进步,谈到3G到5G之间的内容迭代路径一点不含糊,令你不太相信他正过着非常出世的生活。「3G叫听得见,能够支撑MP3下载;4G叫看得见,它支撑了视频,所以最近的十年最火的就是短视频和直播」。现在到了5G的年代,他觉得未来已来。
童年对超自然的技术充满向往,让他渴望在现世见证新技术的进步。在SONY 音乐做中国区总经理,他为SONY音乐争取到了08年奥运会主题曲《我和你》(刘欢 & Sarah Brightman) 的数字发行权。
他认准了这首歌将结合当时最新的3G通讯创造巨大数字经济价值。
奥运开幕式的早晨,SONY的一个同事拿着连着手铐的皮箱,里面装着母盘,直飞位于四川的音乐基地。截至9月2日零时,第二十九届奥运会主题歌《我和你》的无线下载量超过1000万,创奥运会音乐史纪录。词曲作者陈其钢的观点:「这一成绩主要是因为无线下载手段突破了传统的发行模式,延展了音乐的价值链。」
他觉得自己是被卷入某个岗位。尽管他在工作中成绩斐然,甚至是最拔尖儿的那个,但始终无法驱散一种不安感——误打误撞待在无法与本意产生联系的音乐行业。
他依然会和身居高位的朋友们聊到自己关注的事情。即便朋友们都不置嘻笑,都愿意听听有趣的闻所未闻的东西,但他不敢径直言说这就是自己笃信的。他只能从最近看的某本书讲起,感慨外星人和已知世界背后更复杂的规律。他幻想有人听完后能报以会心的微笑,在日后加入自己,但这个人从未出现。
还在行业中撕扯的时候,他经常自问,一辈子难道就要这样下去了吗?呼朋唤友,但很孤独,这时候格格不入感尤为强烈,几欲将他吞噬。
他独处时,开车,冲凉,甚至坐在马桶上,不自觉地就去思考关于世界背后运转之根源的问题。
My Way
黄小茂边回忆,边遥遥隔墙指着两面的威士忌和黑胶唱片,再一次感慨「你喜欢的东西没有变,从幸福花园到现在。」
2001年,何勇在老员外的酒吧幸福花园。何勇的第一张唱片《垃圾场》,其实是大地唱片录制出品,后来怎么到了魔岩发行,可参考牛佳伟的回忆文章——关于魔岩唱片和中国摇滚,你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紧接着,他聊起了朋友们的批评:「你没有长性,凡事都干不长久」。他从不否定这点,因为自己确实在音乐行业辗转多次,最终也没长久留下来,急流勇退。职业生涯是外人看得见的,他们看不见黄小茂内心的坚持,或者说不愿意一起看那些神秘主义的东西。
黄小茂对认定的事情坚定异常,总要探索出个本真。
「演奏技法千变万化,只是表现的形式,但表达的内容才是关键。比如李宗盛的《山丘》,每每听之心动不已。二者的结合则能创造经典。比如崔健演唱《一块红布》,就是堪比行为艺术的形式与良好的内容结合,红布蒙眼,抹琴开唱,多年后回忆起来震撼如初」。年轻时填词,听大量的音乐,总觉得击中内心的终归是歌词,因为他以为表达而非表现才是音乐的本质。
在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是什么的阶段,他一次又一次被选中。每次都要融入社会以继续生存,穿衣打扮、言行举止还有想法,都不能特别,否则就只有被赶出去。
但不管是音乐行业,还是公司高管,都不是他要的,反而给他绑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绳子,这让他越发紧束,离真正的自我越来越远。
黄小茂与不倒翁吉他手秦齐
这赠予了他物质无忧的生活。但现在,是时候一条一条绞断束缚。
知天命之年,他决定离开,去探索潜藏心底多年的路。没等他正式介绍做何以求索,高原冷不丁冒出一句,「研究外星人」。
黄小茂笑了。
「事情不是孤立的,想要理解某件事,就要进入一个你本来不了解的更大的知识系统」。理解外星人,需要相信一整套的地外生命理论,并且要在此基础上重新构想我们熟悉的世界——地球不是唯一的有生命的地方,只不过是宇宙中众多文明的一个。一旦意识到这点,身边的人和事仿佛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是生命的形态之一。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自辞去职务十年来,黄小茂把以前没能读的书找来读,无暇思考的问题拿来想,去建立一套全新的世界观。
他搜集所有与之相关的文献、纪录片,甚至相关的综艺。如此昆乱不挡,他自然会接触到一些离奇的内容。比如科里·古德(Corey Goode)的《揭露宇宙》,一套近200集的电视访谈节目。
因此,谈到各行术语,他的思维极其跳跃,观点的火花在名词之间以不寻常的方式反射。聊到虚拟现实也许帮人体验多重维度的生命,他毫无征兆地说到了到量子计算机上,迅速避开涉及技术的探讨。
他看电视,翻到了《最强大脑》,见识了水哥——从数百杯重量、色泽、杯型一样的水中找出曾看过的那一杯。节目中另一位计算能力比数学家和计算器还强的智力残疾者出现,紧接着,下一位……他好奇是什么让他们如此与众不同。
新的疑惑在一个日本人七田真所著的《右脑革命》那里得到了解释。七田真在学术界没什么关注度,在许多科学家处被视作骗子。他宣称人脑天生的潜力巨大,只不过是后天逐渐蒙尘,失去了聪慧。
七田真说:「人脑分左脑、右脑。左脑为意识脑,右脑是潜意识脑,也称为祖先脑,大多数人都是左脑接受后天信息,遮蔽了天生知晓一切的右脑」。
他也不隐瞒,坦言从未与脑科学和神经科学的研究者交流过,觉得「太专业了,自己没有学术研究的需求」,拒绝所谓的细枝末节,只想「搞清楚事情发生的原理」。
关于大脑运作的原理,黄小茂根据七田真的理论做了阐释:「冥想其实就是什么都不想,也就意为着暂时关闭了左脑的活动。也许,那非凡的神性的右脑在没有被意识掌控的时刻,就这么开启了。在常人看来这简直就是浪费生命,但所有超凡的形象,比如道教的圣人留下的记载都在冥想、打坐。为什么呢?」
他自问自答:「一定是因为冥想指引了某条通往终极真理的路。爱因斯坦就是在四个小时的思维实验里想出不朽的物理法则,那就是冥想」。
这同样启发了他独身思考,「这就是悟,孤独的一个吾面对一颗心」,黄小茂说到这里特意感慨了古代中国人的造字造诣,以此表达对悟道的认同与渴望。
不皈依的信徒
朋友们对于他接触这些颇有微词,乃至于怀疑他的认知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表示理解,然后笑对:「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我说的,因为这些东西要花大量的时间一点一点去建构,去了解,从科学再到宗教,从神话到考古,从哲学到神秘学,你都要去学习和思考,找到一些依据来建筑自己的认识」。
重要的不是最终找到什么,而是在这条探索的路上走着。前段时间,他看到朋友圈有人发训诂学的小知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中的为读二声,是修为之意,并非四声,为了自己。他深以为然,不光是对句子的意思,还为句子的出现本身——半个世纪前听说这句话,半个世纪后发掘到真正的意思,同样不晚。
十年前,离开职场不久,友人带他去冥想坐定禅修,了解到了佛教。
他曾参与过禅修,但师傅第一眼就看出他是全班唯一一个不会皈依的人。「身边的朋友实修,该磕头磕头,该念经念经,我没办法进入那个状态。我没有皈依任何宗教」。
因为黄小茂寻求的从来不是解脱的法门。
宗教不是让他超脱的捷径,只是一块铺在认知之路上的砖。他要去更深远的地方,「但我只是想弄懂世界的本真,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观」。
中意佛教是因为「它的一些讲法,比如一滴水中的八万四千虫还有大千世界,与我对世界背后的终极奥秘的想象类似,想进一步了解」。
由是,对佛教的思考重塑了他对生命的看法。「如果真的有轮回,那你现在的身体就是衣服,不是你的生命;你走了,不过时脱下了这身装扮,再去往下一个衣橱」。
而佛经说,转世成为人的难度,不亚于在波浪汹涌的海面上海龟伸长脖颈恰好钻进一块漂浮的带孔木板透口气。
「你的一生这么宝贵,究竟是拿来干什么?追求物质利益就是成功吗?人都是这样,趋利避害的人性使然,但难道你的一辈子都围绕这些事情就够了吗?不是,衣食无忧只会让你有一点点尊严,然后两腿一蹬,化成灰烬。你创造的物质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黄小茂觉得想要对得起难得的生命,恐怕只有在提高精神意识和生命的维度上去努力而有所获,减少对不必要的物质留恋。
他扔了很多东西,过去和自已有关的卡带、唱片、手稿、海报。他认为这些东西无法给他带来自我的认知,反而是他的包袱。
前几年刚丢了了一大堆。只是听到扔了东西,在座的人都惊讶地吸了口气。他接着聊丢掉的「垃圾」里有崔健的《新潮》还有王迪的《冲击波》等卡带时,老员外和高原的嘴巴都张大了,一阵啧啧。他刚从楼下的垃圾桶回来,就接到邻居的短信,询问能否把「垃圾」捡回家收藏。那些东西的价值几何,没人知道。
无处惹尘埃
黄小茂十年来的追寻,带来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是朋友的担忧。老狼曾发朋友圈呼吁大家关心其精神状况。
第二个,他自言个人精神维度的提高。
虽然他追求的不是宗教,也不是信仰带来的解脱,但用理性与浑沌博弈,同样找到了一条超脱之路。
黄小茂与刘元、张永光、陈升。张永光外号鼓仨儿,为崔健做过鼓手,在《把青春唱完》发表前已离世
张永光在排练场,图片出自 《把青春唱完》第230页
与世界横向的距离变成纵向的高差,他得到了超脱。「在机场,你和人发生冲突,然后上了飞机,越飞越高,先是看到绿地,然后看到山岭,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茫茫的云。下边那点争吵算什么呢?它什么事儿都不是」。
快二十年前,华纳出歌曲合辑。老员外想在名称后加101,大概是小时候听了《美国乡村音乐101首》或者看了《101忠犬》之类的东西。黄小茂一口咬定,这个1不能要,就写100。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步。
而今,黄小茂极尽随和。一改当年。他尊重所有人的自由,特别是年轻人,不再试图为他们规划方向。
他曾带着年幼的女儿,去国外体验。她长大后在美国读书,见世面。问及毕业后的打算,只得到一句:「肯定是回中国,北京多好啊,你可别把我的房间给租了卖了。」他惶然,觉得时代变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风向外吹,所有人都以拿到外国的绿卡为荣。
年轻人喜欢虚拟投射出来的偶像,初音未来。他不喜欢,但也不会阻挠孩子接触。「这是她的生活,自然而然受到环境的影响,等到她真的对你喜欢的事情感兴趣了,你再去找他分享也不晚。」
「你不能去教育年轻人。告诉他该走哪条路,也许他会走弯路,但是他未来走的根本不是你的那条路。」前浪们告诉后浪们什么是对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安心,但这绝不是后浪的时代需要的,反倒是禁锢。
世界是一副锁,但打开的钥匙却有无数把。许多人根本意识不到钥匙的存在。黄小茂已经足够幸运,找到了自己的那把。尽管他思考的起点并非所谓的常识,但他最终通往了真理的目的地——善良与自由,并将这里的宝藏赐予他人。
录音室工作现场,图里还有录音师娄伟和超级市场的雨伞
采访结束的那晚,我紧接着去了望京的九霄俱乐部,听张有待的电台录音现场,关于张炬的节目。张炬的生日正好是今天,而整整二十五年前,他的葬礼举办。
凌晨打车。距离家还有一公里的时候,我下车,决定在寂寥的路上走走,边踩着路灯的光,边回顾采访的惊诧。陡然,Walter Landor的诗浮现: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高旗一如既往地拒绝了采访,列了一个年轻时影响自己音乐风格的歌单。
双烽镇酉时
我们很愿意合作
不管有故事还是酒,
都欢迎抛来!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