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排檔
接近夜晚9點,從戲院出來,我們在廟街一家大排檔前停下。大約有三十多張台, 我們佔了最後一張空位。自8月回來,幾次經過廟街,不免有種落寞感。今晚倒是熱鬧了些, 可能是週日的原因,或是天氣涼爽,人們多了意願出街吃一餐熱氣騰騰的大排檔。
十年前來香港,第一學期的課堂上老師讓我們找一處代表香港文化的地方拍一部小短片。我和同組另外兩位女生選了廟街。去的那一晚是十月中,天氣悶熱,街頭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我們隱匿在人群和聲浪中,看什麼都新鮮,幾度迷失方向。路過幾間大排長龍的煲仔飯舖頭,最後在一家10平米的小店吃了美味的烤茄子。食物最是包容,對初來乍到的人,唯有食物來者不拒, 帶來一種安定感。第一次的廟街遊走,總感覺像是誤闖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充滿異國面孔的遊客,商販們售賣混雜了各類中式,西式,老舊,潮流的商品及服務,要價,還價,給錢,提貨,在街頭以互相未必完全明白的語言不停的重複,進行的異常順暢。
三年後,當時的男友搬去佐敦住。有時夜晚散步會經過廟街,通常是商販們陸續收檔的時候,他們麻利的手腳一直令我印象深刻。不過因為男友的口味從來都不偏愛本地排檔,印象中我們沒有在那裡吃過東西。
再過一年,又是課堂,這次換作人類學研究方法,作業需要選擇一處田野地,進行實地考察。廟街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大概印象裡那裡足夠多樣和複雜。不少本地同學談起廟街都因其魚龍混雜而說要避而遠之(大概除了看相算命的時候)。我一方面依舊著迷於市集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創造出來的感官上的整體景象和感官刺激,遊客在其中,用自己的身體感受香港的天氣,語言,食物,商品,街頭的文化等等,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那些並非臨時出現的“actor”,而是長期的,可能存在的一個穩定的社群成員的routine生活。於是,我在白天,即廟街“打烊“之時去到廟街。除了顯然我在當時是沒法(也不夠膽)進入的一些與性和色情相關的店鋪,兩間店鋪引起了我的注意。一間老字號糖水舖,一間茶葉舖。繞來繞去,還是逃不過對飲食的偏愛。前者自下午開始,街坊們陸續光顧,堂食的客人停留的時間都在半個鐘之內。店員是兩位中年的姊姊,穿梭在收銀台,大堂和後廚之間,不見有什麼適合我上去攀談的空檔。我只好一邊喝我的杏仁露,一邊觀察店內宣傳老店歷史的招貼裝置,快速移動中且嗓音洪量的兩位姊姊,還有食客們,獨自一人的大多望著懸掛在牆面的電視裡正在播放的新聞節目,一勺一勺的把白果腐竹,芝麻糊,紅豆沙,渣咋,麻蓉湯圓送入口中。杏仁露很快就喝完,我很難繼續留在那裡,只得付帳,起身離開,偽裝成一個普通食客。不同於流水席般的糖水舖,茶葉舖自然是清閒的多。我去的幾次午後都幾乎沒有什麼顧客。老闆是位台灣的大約有60歲上下的太太。我用自己一點點茶葉的知識和她攀談起來,再進一步說明來意後,詢問是否可以對她進行一些簡單的訪問,太太本身十分健談,看得出是一位有主見,能幹的女人。大概也是難得有個人聊天,於是便叫我坐下,沖了烏龍,然後開始在我的詢問下講她如何落腳在廟街。幾十年的光陰,像是烏龍茶,初初入口的濃烈,在五、六泡之後,漸漸變淡,唇齒間的留香最後也說不清是真的回甘還是已成為回味。
坐在我們鄰桌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點了一份煲仔飯,其間沒有怎麼說話,一起吃完便很快起身離開。我和N好像都像餓了很久一樣,飯菜很快吃完,還開了一瓶啤酒,n說你很愛喝啤酒嗎?上次在排檔也點了啤酒。我說我只是冷。喝酒暖暖身。看著周圍相聚的人們,我覺得廟街還在生長與變化之中,心裡希望它也可以慢慢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