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半秒間（生活 / 死亡）

一聲巨響。

頭痛難當，血流如注，不支倒地。身體不聽使喚，無法合上眼皮，只得任由烈日直照雙瞳。白茫茫一片，因著刺眼日光，亦因神智不清。暈眩，想嘔，卻苦苦吐不出來——我平躺著，穢物卡在喉頭中進退兩難。

會否被穢物噎死，而非因為頭部重創或失血過多致死？

不曾想像過自己會以這種嘔心的方法死去。

或者，該說「我不曾想像過自己會死去」。

總覺得自己不會死——世上還有很多比我更該死的人，我不會比他們先死。

其實這想法挺幼稚：這世界根本不講道理，沒有甚麼應該不應該。

這代表我現在要死了嗎？

人生走馬燈呢？不是說會鉅細無遺回憶起人生一切細節嗎？

時辰未到吧。

我笑，誰料被喉頭穢物嗆得咳嗽，吐出大灘鮮血。

圍觀途人紛紛急退，遙距向我喊話。我聽不清楚。人聲、車聲、空氣流動聲彷彿混和在一起，形成煩人雜音。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狀態不妙，但我不害怕，甚至挺期待看見只屬於我的人生走馬燈——人非草木，我再理智、再冷漠亦有情感，也有喜歡的人、後悔的事、不捨的物。我想多看一眼。

救護車來了，救護員先為我檢查傷勢和簡單急救。我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卻從其中一人身上嗅到熟悉味道——我暗戀過的中學男同學。

是錯覺嗎？該不會這樣湊巧吧。我真傻，怎麼仍然掛念他？人家分明對我沒那個意思！即使眼前人真的是他，他亦不會記得我！傷心，卻不捨。我竭力保持清醒，想要弄清楚眼前人是否心中的他。

「不要亂動——傷口會撕裂得更嚴重。」眼前人輕輕按住我的手背：「不用怕，有我在。」

是他的聲音！真是他！

心安，不再驚懼。

手術後，我躺在病床上發呆，思索該循甚麼途徑聯絡他而又不顯突兀。對啊！我決定追求他！我倆在茫茫人海中竟能重遇，是緣份。昔日因膽怯而沒有主動表白，我為此後悔多年。如今重遇，豈能再次放棄？

聯絡了，熟悉了，表白了，愛了。

晨光初露。夢醒起床，回首望望好夢正酣的他，忽爾覺得人生圓滿。

不知怎的，睡意難當，我軟手軟腳鑽入被窩，在他懷裡進入夢鄉。

***

新聞報導：今日下午三時許，一名四十歲女子途經XX區YY大廈時被高處墮下的鋁窗擊中，削去半邊頭顱，當場斃命，毋須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