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線頭的疤——我之所以寫《蜂鳥的火種》
決定投入精神疾病相關的書寫,是因為幾年前,我終於和一個身陷重鬱症的朋友見面,我們是高中同學,這幾年一直在她起伏不定的病況中斷續的聯絡,知道她畏縮的無法踏出門,我便只保持著讓她舒適的方式聯繫,偶爾通電話,聽她說幾個小時跟上次差不多模樣的話,我總想著有什麼關係呢?這是我唯一能好好為她做的事情,她從一個細小的牆縫裡怯懦但堅持的伸出的指尖,只為了跟我維持這一點點接觸。
軟弱似乎成為了一種攜帶汙名的形容,說出口都需要承擔某種負疚。孤單的和疾病共處,就像終日和初始而沒有任何經驗可對照的事物對談,總是無解。而越是不靈巧的時候,恐懼越鮮明,生命不會只有爬升和頂脊,也必須把視線垂落,看著低谷深淵成形,攤放成自己的一整片低漥,自我懷疑亦步隨行,挫折切剖瓜分所有力氣。聰明是容易的,能在累積中輕易達成,但卻無法保證能讓我們在一片黑暗裡篤定的移動。
在這種時後,只需要一個可以說任何話的地方,對方只會單純的接住它,不秤量話語的輕重,標上定義或歧解,只是被放置在黑暗裡,像置身無比清醒的夢境,不再有任何框架的提示,所有的訊息都被阻絕,沒有明晰或模糊的界定,放任自己走入完全的黑暗,並承認,我們都需要這種時刻。
全然不帶評判的聽她說能拼湊還原內心部份真相的話語,用我也曾長期置身在低頻處積累的一切,做我黑暗裡的眼睛,辨認出她發出微弱訊號的位置,盡己微薄的所能。
我只能分出的一點點力氣裡包括了書寫,好像沒有除此之外一樣的做這件事。記錄他們佇立在那裡反覆自己的模樣,沾滿遺忘的灰燼,僅僅是凝固不動也無所謂,他們無聲的傾訴我仍在這裡,穿越了狹長的裂縫,從最小的裂隙間穿牆而過,擁有了自己的無望、苦難和艱難,為了保全自己對境況充滿自覺的疏離,碎裂了一地又拼湊,經歷傷痕裡無法整全之後隨意觸發的災情,修補渾身的損裂向前,期待還能真切的凝視生活全貌,重新養出連自己都未曾體驗的感觸,明白前方路途埋伏的曲折與漫長。
他們帶著我放下偏執的傲慢,去真正理解不同的生存樣貌,讓自己往漸漸開闊的寬容深處走去。每次在黑暗裡和他們短暫聚首,我都更能和佈滿損傷的靜寂獨處更長的時間,而傷痕要我在純粹的陪伴裡拾取祂的尊嚴,就是不再驅趕與否認,只是和祂安穩的,待在一起。(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