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永恒
唐诗中最喜欢李贺王维,这很诡异,说二人是风物的两极,未尝不可。其实分出两极的岂止诗风,塑造其人文的人生,更是两极。王右丞,不仅是唐帝国的王右丞,而且几次遇到个人与时代骤灾,都全身而退,最后筑寓辋川,天年善终。李长吉命途坎坷,莫名其妙地陷入道德家罗织的厄运中,廿七岁病郁致死,他感叹自己“寻章摘句老雕虫。”老天说,拉倒吧,你没得老。
李长吉对天发问“天上几回葬神仙?”或是南园里“冷雨香魂吊书客。”杜牧后来评论,说李贺“牛鬼蛇神,不可状其奇。”也有说他“以诗为赋”…赋不是杜牧自己的《阿房宫赋》,而是汉帝国开拓年代,司马相如的《上林》、《子虚》,武帝朝是外向昂扬的时代,南越、匈奴、西域、朝鲜…新鲜未闻,甚至怪异的事物被收纳入帝国张掖的胸怀,所以汉赋对应的,不在意准确,但需要更多的“字汇”来“统治”那些怪诞离奇。汉的赋只要你赞叹其奇宏,不在意“平视读者的交流”。李贺的牛鬼蛇神,摩诃珞珈,在修辞上不是“喻体”,不承载伦理教化、公共道理,它就是纯粹的诡谲。
但李贺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他的诗歌里,神仙与神龙会老死,鬼女和磷火可以凭吊失意的生人。这是,“空间性与时间性的合一”。神话中,“生、老、病、死”,这是时间的分界,但阴阳彼此两界世,人鬼殊离所在,这是化时间分别为空间分别的想象。李贺这里,这种时间被赋予空间的狂想又跃迁了一次,《苏小小墓》里,哀怨的歌女亡魂,风为裳,水为佩…可是我真的不可以想象,飘摇的幽暗人格,“穿戴自然”的情状,因为死是“跃迁的资格”,其灵性弥散天地,为万物的幕后。
可以想象的呢?那是“秦王纵虎游八极”,足够英雄气概的人自可以通达凡人的禁区;还有“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看看,鬼女怨灵、凡人的王者、放逐的孤士、或仅是想要留下时光饮酒的狂人,他们的情感一旦极致偏执,就可以跃迁,达到永恒。那神仙的无情,想来自然会造成他们消磨死亡。
晋人写了《列仙传》,其中仙人长寿的原因,在于其清心寡欲,饮食简朴,减少消耗。葛洪在《抱朴子》里笑话汉武帝这样的偏执,根本求不到长生,因为这是南辕北辙。李贺应该不把汉武帝视为特例,毕竟他在《金铜仙人辞汉歌》写,“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汉武帝不过超越不了时间消磨的刘家小子,但武帝的偏执可以化为永恒,如同一切至极的偏执,都可以永恒以跃迁。
然后他就顺应了自己的哲学,like a Nova,早就烟消云散,但一代代人赞叹着他爆炸时后的光,把界限焚烧,令偏执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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