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12) 段數

我的私校經驗是將近二十年前發生在台灣的事情，現在的教育環境日新月異，理論上應該會精益求精點吧！希望台灣的教育越辦越好，不要再出現荒謬的怪象了。

嗯，有夢最美，希望有那麼美。

我的私校經驗中不能不提的是那些校長。之前提過，校長是學校的CEO，打造學校的風氣，也鍛造學校的靈魂。除了是學校的最高領導長官，別忘了私校還有眾多人事紛擾和權力鬥爭，能在這種環境下擔任一校之長，除了超強的背景靠山，也必須有強大的處事手段。

在台灣，私校不同於公校。公校基本上是照法規來的，法規沒有規定的事情，眾人就擺爛，擺給他爛。所以會看到公立學校校長求著教師擔任組長主任，甚至教師甄試簡章直接要求錄取者必須擔任組長主任的荒謬現象。私校就不一樣了，組長、主任、校長是環環相扣的權力鍊條，基本上都是「官」，照例由自家人擔任，不可能隨便放給人做。校長的領導統御要能做到求生存，講績效。講話的段數之高，需要終生推敲學習（雖然可能還是學不會）。

在高雄待過一所大私校，當時年輕傻傻的，沒看聘書就接了。聘書上寫的是兼任，這吃虧真的吃大了，只有鐘點費可以領，上班時間從上午八點到晚上十點，一周授課日校加夜校高達36節，還得當導師。這學校真的是黑心黑到深不見底了。偏偏合約簽下去了，不想幹還要賠兩個月薪水。不只在新進教師訓練時明白表示學校已經準備好律師團要對付不想幹的老師，還真的有不幹的同事被告的。我當時只是個沒錢的年輕人，哪有辦法對付這個大鯨魚？自力救濟的手段也只是找公部門幫忙。但從教育局到教育部，電話線打到快要燒掉了，回應卻都是「誰叫你要接聘呢？誰叫你不看清楚呢？怪誰？」公務員是不會理這種事情的，接了聘就血汗到約滿。

啊！但願後來的台灣教育不再有這樣的事情。

接聘的時候是夏天，炎熱酷暑。上了一個月課之後，我慢慢有了點小小名氣，還滿受學生與家長歡迎。家長尤其重要，因為家長對於私校來說，是給真金白銀的財神爺，不能不好生伺候。偏偏家長老是打電話到各處室甚至校長室對我表示感謝（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容我以後再說，請大家繼續看下去），讓學校行政開始對我刮目相看了。

但刮目歸刮目，既不會加薪水，也不會轉專任，更不要想減輕工作負擔或是縮短工作時間。該做的還是照做，原先壓榨的，也一點不客氣，能榨汁就榨汁，能榨油就榨油，完全充分利用。多年後我在電視新聞看到美國農場主把牛骨打成粉餵牛吃以降低飼料成本的新聞，心中不禁感嘆：當年那些大私校的校長主任，個個都是美國農場主精神啊！果然是教育國際化的先鋒！

某天空堂，我坐在辦公桌前批改作業，校長突然出現在窗邊對我微笑寒暄，大概是稱讚一些工作很勤快啦，家長學生都很給好評啦，這樣的老師多一些，學校一定可以有很宏大的願景之類的空話。這些客套話我向來是不信的，所以就隨便應對著。然後她隨口問了一句：

「楊老師來到高雄，一切都還習慣嗎？」

不聽還好，一聽之下，火自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如果我不是自己辭職，而是被學校解聘，就不用付這給死的違約金了吧？而被學校解聘，激怒校長或許是個辦法。於是我酸酸地回了一句：

「不習慣啊，沒有錢怎麼會習慣呢？」

你猜校長怎麼反應？

她不等待、不遲疑，直接回了：

「哎呀，天氣真的很熱，教師辦公室的冷氣電費是學校出的，高雄天氣真的是比較熱，溫度高就開沒有關係，我們學校一向都很注重教師工作的環境，老師們工作環境舒適，就有更多可以幫助學生。那你在批改作業，我就不打擾了，加油！」

說著就篤篤篤地在走廊上敲著高跟鞋走了。

等等！她在說什麼？我完全沒有提到天氣、氣溫、冷氣或是電費啊？要是只聽到她後面說的那句，會以為我向她抱怨高雄炎熱的天氣令人難以適應吧？

我呆若木雞，我瞠目結舌，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後來向人提起這件事，聽者問我心中有何感觸，我嘆了一口氣說：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吃功力。牛頭不對馬嘴，完全不接招則是我怎麼也學不到的高段數啊！情商、智商、手腕缺一不可。這就是人家之所以貴為一校之長，而我只能當個社畜老師的差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