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22章：交易

入夜之前，深紫灰的天空在城郊邊緣暈開了一嘴胭脂色的餘暉，最後一陣薄薄的金光很快就讓陰暗的大地吸淨，只留下一綹綹鐵鏽色的雲灰。半年來，婉甜首次踏出酒店的大門，她深深吸飽一口外面的空氣再放掉它，周遭充斥著她也許曾經聽聞卻許久不見的城區萬象，那些她初來時沒能仔細看清楚的平直街道，高低參錯的招牌，敞亮的店面，耀眼的霓燈，叫賣的攤販，熙攘的人群，蹲著抽撿來的菸頭、吃著撿來的食物或蜷曲在腌臢街沿睡覺的流浪漢或乞丐，還有駭人的車陣。眼前的一切好像一波波紛沓的巨浪迎面朝她傾奔而來，那些她沒能留心記住的感覺、氣味，以及刺耳的聲音，現在彷如透明的急流般穿過她的皮膚和思維，但是她只驚恍了一會兒，無心棧戀這片逐步潮漲的燈海，她緊緊跟著雪莉，唯恐一個失神跟丟了，就再也見不到她唯一的親人。

雪莉換回家常服，卸了濃妝，戴一副圓框眼鏡，看起來年輕了幾歲。她帶婉甜坐車回她的公寓，從手提包裡摸出一串鑰匙打開大門，樓梯間陰冷的氣味被雪莉身體的香味沖淡，她按了牆邊的電鈕，一盞微如弱星的燈泡濛濛亮起一塊光暈。每上一層樓，雪莉便打開一盞燈，婉甜亦步亦趨跟在雪莉身後，因為跟得太專心了，以至於當雪莉突然止步時，婉甜一個收煞不住撞上了她。

「到了。」雪莉一邊找鑰匙插入鎖孔，一邊說。

屋裡一片漆黑，雪莉啪一聲打開電燈，走去敲秀成的房門。她們等著，一會兒門開了，秀成靜靜注視婉甜，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想確認他的眼睛沒有騙他。婉甜走過去摸他的頭，淚如雨下的說：「你長高了。」

秀成傾身抱住姊姊，眼底結起一層薄霧。

然而，時間無情，才剛見面，又要分開。雪莉答應四姨，他們姊弟一見過面就要把婉甜帶回去。她走過來拉婉甜，「該走了，四姨等著見妳。」

「等一下，再等一下，求求妳，再給我們說兩句話……」婉甜緊緊抱著弟弟，控制不住地崩潰了。

「想說話以後時間多得是，不爭在這一刻。妳要是害我被罵，以後妳就別想再見到他。」

聽到這樣的話，婉甜不得不鬆開弟弟，然而她的一隻手仍緊緊攥著秀成，「阿弟，我很快就會來看你，很快，你乖乖待在這裡，不要怕……」

秀成也掉著淚，抽噎著，用一種超乎年紀的眼神望著淚眼婆娑的姊姊，一面輕輕點頭，因為他緊縮的喉嚨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自從離開嚴家，離開親如生母的徐媽，姊姊也在一場睡夢中消失，一夜之間世界換了樣子，年幼的秀成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把自己鎖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即使姊姊出現了也彷彿沒有改變什麼，她就像一個探監的人，沒有辦法進入他孤獨的生活。

雪莉把婉甜推出門外，很快掏出鑰匙鎖上門。空洞的樓梯間包圍著她們推攘著下樓的腳步聲，婉甜茫惘地跟雪莉回到打烊的酒店，四姨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