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純文學定義的一些想法
上班偷偷重讀《動物的存在與虛無,以及牠們如何溝通的科學藝術》,看見書中提到的理論,非常適合應用於吵不停的純文學定義。
語言哲學家維根斯坦在他晚期的著作中,放棄了文字有明確意義的看法,也不再認為只能用一種方式定義語言。他認為給語言下一個定義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樣的思維會遮掩語言和意義如何運作。語言有無數不同的使用方式,為了了解語言是什麼,我們必須研究語言如何運作,而我們只能透過研究語言實際使用的例子來理解。維根斯坦用「遊戲」來做比較。遊戲有很多種類,但是並沒有共同的特徵可以讓我們以此下定義。有一些遊戲有共同的特徵,其他的遊戲又沒有了。「語言」這個概念,也包括不同的語言使用方式,這些方式完全沒有共同的特徵。因此維根斯坦提出了「語言遊戲」。他的意思並非語言像一種遊戲,或是人們使用語言的時候總是在玩遊戲;而是「語言」概念的結構,相當於「遊戲」的概念結構。維根斯坦使用「語言遊戲」的概念來說明語言整體、個別的語言實例,以及非常原始的人工語言。
我認為這是一種在嚴肅領域非常普遍的現象,定義哲學、純文學、藝術等領域時遇到此難題,總可以吵得不可開交,不然出本書講也可以,書反正既是一種宣示又是一種逃離(你也不可能在我的書裡反駁我)。為了使定義更接近真實,不斷在其上疊加細節,把一個本來苗條的理論充實成胖子,都快走不動了。這樣的理論,自然「帶也帶不走」。
另一種路徑,則是否認純文學的存在,宣稱沒有這種東西,都是知識階層的壟斷!這樣的看法細想就漏洞百出。對於文學愛好者,在絕大部分情況下,純文學當然是極易分辨的。這種分辨的依據除了理論的認定(各種繁複的手法風格),也有很強烈的歷史因素。或許正因為後者的存在,所以才難以定義。作為論方,卻總是試圖從前者著手,自然容易失敗。當然,純文學在少數情況下,也會有模糊地帶,以台灣來講,楊雙子就是個例子。但模糊邊界的存在並不能撼動事物的框架,就像你能爭論某國的邊界有爭議,但無法因此否認國家的存在。
在此,維根斯坦的「語言遊戲理論」很好解決了這個矛盾。我們知道一個東西是什麼,並不一定能說出來,但我們就是知道。而那些模糊的例子,往往會擴展原先此領域的疆土,容納更多可能性。反倒一旦被框定,此領域便可能窒息而死。
比起理論,純文學更是一種實踐。
但也有人會問,既然如此任意而為,純文學和類型文學又如何分辨?我目前的答案是,類型文學非常在意框架,而純文學總是試圖溢出框架。這種溢出框架的特性,如何能定義呢?純文學就是一種唱反調,每當你說它是什麼,它一定跳腳,然後用寫作來反駁。純文學是關乎可能性。如今許多人不敢談論,試圖模糊這個問題,因為政治不正確。說大家都一樣,似乎就皆大歡喜,就心胸闊達,我反倒認為,如果懷著這種心思,心裡才真的就認定純文學比類型文學高尚。
承認差異才是平等的第一步。
那有人可能也會問,這樣說,就是不要再討論咯?反正也討論不出什麼。這是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我認為針對沒有答案的事物進行爭論反而是思想樂趣的關鍵。這不是數學思維(一個答案!),而是文學思維(講幹話)。文學要求的不是最美的舞者,而是永遠的舞蹈。好的舞步是讓舞蹈能接續下去的舞步。所以我才說,純文學是一種實踐,在尋找答案的旅程中,拒絕所有可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