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替我們黏貼的借書證

Su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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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真的希望父親多活幾年,至少活到他身上的擔子輕了,有時間一直找我說話的年紀。好讓我把很多童年沒問的、青少年他不在的、成年來不及聊的那些為什麼、委屈和後來的人生,可以跟他多一點時間閒聊。

有時真的希望父親多活幾年,至少活到他身上的擔子輕了,有時間一直找我說話的年紀。好讓我把很多童年沒問的、青少年他不在的、成年來不及聊的那些為什麼、委屈和後來的人生,可以跟他多一點時間閒聊。

像很多時候想起父親給來的那一些書冊、報刊,我們一家出門「閱讀」的記憶,都會想問父親:「欸,你是真的很愛讀書,還是自己家裡沒錢讀書,或是真的希望孩子靠讀書而有更好的成就,所以從小丟來那麼多書給我們?」

父母離異的那個母親節,父親搬離我們現在的家。隔日上學,我的同班同學好朋友羅琦問我:「你爸真的走了喔?」我點頭。我不像現在,總是可以不管隱私,在網路上侃侃而談那些別人不想啟齒的事,卻也不像我的母姊將這件事當作不可告人,只要有人問起,我總是點點頭。

那時教室在學校的第一棟,往校門望去是大馬路,上樓後可以到達學校的圖書館。那日起,每日午休我都往圖書館去。好像也不是父母離異我才開始不與同儕一起行動,我總是比較奇怪那一個:不與同學一起吃午飯,往往跑去以前的老師班上吃;不與同學午休,就窩進圖書館。

我在圖書館裡讀著中國民間故事、吳姊姊說故事,還有九歌的《巧克力戰爭》;小孩與大人的戰爭,看得我熱血沸騰,心裡總想著會不會有一天可以參與這樣的戰役!

我在那個有點昏暗的圖書館裡度過那個夏天升六年級前的午休時間。

父親在我還沒升小學前,給我們買回一櫃四層的百科全書時,我應該是非常興奮的。我總是從一到一百,一本本將它們排列整齊。我喜歡自然科學的《恐龍時代》,也喜說著弓著背的猩猩,演化到後來直立著身的人類那冊。

也不記得父親到底怎麼安排我們閱讀的?或者也記不起父母到底有沒有陪過我們在睡前讀過故事。只記得我喜愛偉人傳記,讀著《愛迪生》的時候跟大人說:「好好喔!不用讀書就可以當發明家,那我也不要讀書。」也記得讀《萊特兄弟》的時候,幻想過乘著飛機遨翔天際;更記得讀《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時,只要在家門前發現有什麼奇怪的痕跡,就急忙把它們擦掉,深怕像是故事裡那些記號是用來給大盜們前來行兇的。

每個週六午後或是週日整天,父母會帶著我們到中正文化中心的兒童圖書室,讓我們在那閱讀、玩耍,他們則上樓到大人的圖書館。

前幾年我問母親:「你們那時上樓都在幹嘛?」母親白了我一眼,像在提醒我「你問這什麼蠢問題?」

她說:「看報或看書啊!不然在圖書館要幹嘛?」

我搔了搔頭想著自己在兒童圖書館看過什麼書?卻怎麼也記不起,頂多可以稍微記起兒童圖書館裡矮矮的書櫃。

若是週日下午圖書館閉館後還不到晚飯時間,我們也意猶未竟想要繼續翻看書本或雜誌,父母便拎著我們到文化中心附近的「租書廣場」。母姊兩人翻閱流行雜誌,看著上面刊載的服飾、髮型;父親應該是在翻閱汽車、工業,或者科技相關的報章;而我呢?我也不記得。也許是漫畫、運動棒球類別。

最後我們會在文化中心附近也許吃吃手扒雞,或者在當時高師大對面有一家名叫「小洞天」的店家吃碗餛飩麵,才在夜色中父母各自載著我與姊姊,兩兩騎著單車回到家中。

有時寒暑假的白日,父親也會在上班時將我們兩個孩子帶到公司裡,將我們放在公司的圖書館裡托育,讓我們一本一本翻閱圖書館裡看不懂書報雜誌或看得呵呵笑的《老夫子》,在等待父親下班前的時間,用一整個圖書館的書打發時間。

父親離家前,家裡訂了兩份童報。一份《國語日報》,是從我們認字時開始訂閱,另一份《兒童日報》全彩,一直到我國小四年級才出現。也許曾經做過小小的作家夢,想像自己的文字,可以刊在這兩份報上,但最常做的事不是寫字,而是央求父親給我買入剪貼本。

我說:「我要把報紙上的圖剪下來。」

父親大概也沒囉嗦什麼,給我圖畫紙質的剪貼本、剪刀、彩色筆。他也沒問我要做什麼。我只專注地剪下《兒童日報》上那些彩色的插圖,在剪貼本上,一幕幕安排我想說的故事,替那些插畫寫下對白,或者連貫成故事,又或者像我今日工作一樣,成為一張又一張有主題式的DM海報。

父親離家後,兩份童報隨即停止訂閱,母親沒日沒夜的工作,已經負擔不起這樣兩份刊物,那些額外的課外書籍也無法再添購、「租書廣場」的會員資格跟著一併取消,就連週日一家到圖書館閱讀的習慣,也嘠然而止。僅剩的報刊,是那些年母親與父親股票炒作訂入的《聯合晚報》,最後也在慘賠離開股市之後,換入當年火紅的《民生報》。

母親沒有多餘的錢訂報、買書,只在每個週日掏出十元給我買《民生報》,看看體育和娛樂新聞。若是偶有我喜愛的職棒球隊「時報鷹」前一日有精采的賽事,我便會從母親給的早餐錢裡,再拿出一份報紙錢,買入《大成報》,只為重新回味那些球員的英姿。

羅琦有時候會問我:「你去圖書館都看什麼?」(那會兒好像同學也不太愛去圖書館,在菁英班裡,那些後來成為醫師、老師的同學們,應該都是苦讀教科書。)

沒有閒錢買書的日子,我讀姊姊少錢租回來的言情小說,讀學校圖書館的那些勵志書,偶爾我們存錢買買那些年的暢銷作家,苦苓、光禹、侯文詠、張曼娟,或是陳列在公立圖書館整排的瓊瑤新舊版本;也經常在那些不想回家的時光裡,泡在漫畫店讀整套的安達充和那些關於體育競賽漫畫。

有一年生日,我請朋友替我購入整套的《灌籃高手》。

這套漫畫在家裡連參考書都沒有閒錢買的年紀裡,得等著零用錢比較多的同學買入,跟著其他同學一起排隊才能翻看(還好那時有個疼愛我的男同學,總是悄悄地在他看完立刻塞向給我讓我火速看完)至今《灌籃高手》我只拆了第七集和最後結束的那本。彷彿全部拆開,就作完一個夢,一個從小渴擁有自己的《灌籃高手》的夢。

捨不得這個夢醒來。

醒來好像就會想起父親和母親曾經給我們非常美好的童年,在日子裡崩壞、瓦解。

姊姊有天告訴我:「你記得以前我們兒童圖書館的借書證是爸爸幫我們裁大頭照黏好拿去圖書館辦的嗎?」

「不記得。」我說。(我有太多關於父親或年少的記憶,都需要姊姊幫我拼湊。)

我好像沒有跟羅琦說過,也許那樣日日往圖書館跑,除了想避開人群,大概也是想回到那些年,那些書與我們和父母相伴的日子。

成年後,有許多身邊認識的人常會問起:「到底怎麼讓孩子閱讀啊?」或者聊起關於「閱讀」,很多人都想知道「閱讀」這件事怎麼走入生活裡?

我不知道耶!我也不是一個很愛或很會讀書的人。但我是一個從小爸爸就給我們買很多書的孩子。我奇怪會幫我們列家裡課表的爸爸,一定會在課表的其中一個時段,要我們拿起書來讀。或是在十歲以前的週末,我們一家都與書同在。

有趣的是,小時候做的那些剪貼故事、DM海報,竟也成為我日後現在的工作項目之一,似乎我從小就注定吃這行飯。(那個剪貼簿的概念,完全就是繪圖設計軟體裡「圖層」的概念。假設你搞不清楚繪圖軟體裡那些層層疊疊的概念,只要朝這個方向想就可以了。)


注:

《巧克力戰爭》,大石真著,與後來改編成電影《The Chocolate War》的不是同一本。但同為青少年讀物。

「租書廣場」位於高雄市立文化中心西側後方,但實際位置不可考。是類似現在的白鹿洞書坊,但沒有影音租借,更接近的是高雄鹽埕區的booking。(2017寫的文,五年後的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白鹿洞書坊)

父親離家後我與姊姊的週末、假日、晚上,只要不讀書或補習,都必須幫母親工作,沒有空也沒有心思也沒有錢買書來讀。

《灌籃高手》第七集,是全套漫畫的第一個轉折處,三井壽回到球隊,也是日後這套漫畫被拿出來討論時,必定會提到的一個橋段,三井對安西教練說:「我好想要打籃球啊!」國中時是大然出版,因為沒有什麼版權概念,日後已於尖端出版。

201701寫於我自己發行的小刊物。關於父親,關於書。(20220524增修刪減。)

如果。父親系列。

又,父母親系列我想好完整的書名了。哈哈,但不知道何時才寫得完。

圖:20090128台南masaloft,Canon EOS 450D,也是201703第13期小刊物的封面。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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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line換日線。台灣高雄人。二十歲後流浪到台北工作七年後回高雄定居至今。從事接案工作十餘年。大多數時間從事的事都跟書和出版社有關。更多內容請看置頂關於我,或至我的個人網站:https://www.sunlinedesign.com.tw/,e-mail:sunline.liu@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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