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当老师,可能就是为了当母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一词流行了起来。人们称呼互联网上的一些博主为“老师”,称自己喜爱的节目演员为“老师”,甚至于称呼网友为“老师”,恋人之间也会互称“老师”。整个社会“老师”遍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能透露关于人生方方面面的答案。
但是我感觉到,年轻人之间互称“老师”,或者是称呼别人为“老师”,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假想和胆怯。不管其中是否有戏谑的成分在,都表明了你选择退后一步,甚至不敢与他人站在一起。喊老师并不会显得礼貌,只显得谄媚和小心翼翼。“每个人都是老师”,并不意味着你要喊每一个人老师。
我们在学校里喊老师,对于自己心悦诚服的那些人,理所应当。而有些人,不管他们讲多少道理,你也只想背过身去,并且再不愿喊一句老师。
每年一到教师节,所有老师都变成了“为我们打开过世界的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再不济也是“感念师恩”,“老师辛苦了”,“桃李满天下”。但这时候,我想起来的往往是那些不配当老师的人。
为什么所有做了坏事的老师,在教师节这一天都能被原谅,所有施加给我们的痛苦都能一笔勾销。节日将他们神圣化了,“老师”这个职业显得无比权威。每逢这一天,像是祭奠他们做出了多大牺牲似的。但那些岁月不过是一些白痴岁月,他们依靠掌控和虐待学生度日。
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教育别人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仅仅是教给学生考取分数、应对体制的方法吗。我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在这里我也只能分享一些让我“心悦诚服”的老师。
我的第一位老师
一直到我上高中,家里都还留着一只黄白相间的玩偶熊。后来妈妈和我商量,说实在是太破旧,无论怎么照料和打理都于事无补,要不就扔掉吧,在心里永远记得老师就好了。我接过来摸了又摸,说不出话来。小时候经常搬家,我很少对一样东西眷恋,因为眷恋也没有办法保存带走。
那只玩偶熊是我的第一位老师送的,大概算得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玩具。虽然是老师的女儿拥有过的,但我得到时非常高兴,摸到的就是崭新的。
我记得当时学校举办文艺晚会,我们班表演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每个小朋友要扮演妈妈,抱着洋娃娃或玩偶转圈圈。小朋友们都有娃娃和玩偶,有的甚至特地买了新的。父母为了省下这笔开销,劝我不要参加演出。我回到学校和老师说,我不能上台表演了。不记得老师说了什么,但是她后来到我家做家访了。爸爸妈妈显得局促不安,围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凳子很矮小,手臂合起来可以围拢膝盖,老师抬头的时候眼镜在闪光。我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可能哭了。
演出那天,她带来了自己的女儿,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比我大几岁的女孩。我想不起她的长相,长大后我也没有再见过她。快到转圈环节了,我很不安,在人群中找老师。还好她就站在不远处,我看见她推了推眼镜,对我微笑示意。接着俯下身子,推了推自己的女儿,那个女孩就抱着一只熊朝我走了过来,在转圈前将熊送到了我手中,我顿时如获大赦。
结束以后,我拖着几乎有我一半高的玩偶熊走向她们,准备还给那个女孩。可是老师说,这是她女儿送给我的,让我不要还了。那个女孩看了母亲一眼,然后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盯着我看,用力地点点头。
我已经不记得拥有那只玩偶熊的感受了,后来妈妈也带着我和熊拜访了老师,说是借了的东西一定要归还。老师很坚持地将熊留给了我,那也是很多年以来我唯一拥有过的“属于我”的东西。
后来我们又搬家了好几次,妈妈说遇到过老师,她已经很老了。我想象不出老师老了以后的样子,仿佛时光还停留在那只熊被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或是老师到我们家做家访的时候,眼镜下面是一双年轻的、温柔的眼睛。
在写作上的鼓励
弗里达曾经带着自己的画去找迭戈,让他诚实地告诉自己是否有天赋,如果没有,她就不必为此再浪费时间了。
我在过去一段时间也很在意,我有天赋吗,我是否要继续写下去。但其实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写下去的,这个问题说出来就不再重要了。不过我写这篇的时候,就想起了曾经在写作上给过我鼓励的老师。
那位女老师,在三年级时成为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那一年里,我的语文一直考满分。
印象中从二年级开始,语文作文便很难考满分了,老师总喜欢“象征性”地扣一分。可是我的老师不,她坚持给我满分,似乎在表明这是我应得的。不记得她对我说过什么样的话,但是那个分数已经足够让我感到骄傲了。
六年级的时候遇到的老师是一个“不讲理”也“不负责任”的老头,他总是上课上到一半就让我们自习,然后自己偷偷回家。他讲课,从不讲人生大道理,只讲自己如何如何,而你们爱怎样怎样,与我没有绝对的关系。
我们写了周记交上去,他翻完我的,从讲台上走下来,面不改色地对我说,你已经写得像中学生的水平,我改不了你的周记了。我当时听不懂,错愕地接过来,上面只批了日期。而同学们的周记,或好或坏,都有分数。
后来几次,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我才懂得他是夸我,于是发奋读更多的书。现在想来,觉得有些傻气。
另一位是高中的老师,他接连教了我三年语文,从不拿“感动中国人物”的素材要求我,也不管我写什么、能不能得高分。有些作文实在是离题,他也留下评语和日期,并不批评我。高二的时候,他在我的作文本上写下了建议:可以尝试小说创作。
这太“离经叛道”了,我当时还是怔愣,先疑惑的是:老师是说我写的不好还是好呢。但现在回想起来,这比我的高考作文考了满分还令人雀跃,它证明了我在别处的“天赋”,并且被很好地对待了。
不知道这几位老师现在如何了,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仍写作,会不会也感到开心。
当我回忆这些老师的时候,我发现女老师都是以“母亲”的形象被我记住,温柔、善良,关爱学生,而在知识和人格方面给我启发和影响的都是男老师。即便到了大学,性格突出的女老师还是少有,而男老师则“五花八门”,仍是讲天讲地只讲自己,不讲道理,充分自恋。
在微博看到有人说,“一线城市名校容貌人品不错的女教师能嫁给任何人。”图表里的数据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但也能大致感同身受。从小到大都被教导,女孩子当个老师最好。我毕业这一年,我妈都没有放弃叮嘱我考教师资格证。
女人选择当老师,可能就是为了当母亲。所以当她下意识地逃避当老师,可能也是为了逃避当母亲的命运。这份工作足够稳定,也非常符合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但男人又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会想要当老师。他们之所以仍能够展现出独特的性格,是因为这个职业对他们没有像对女性那样的期待吗。是否他们选择这个职业,就像选择自己的理想,所以才会释放出更多的能量。
我希望我们能够遇到更多像选择自己的理想一样选择“老师”这个职业的人,而不是枯坐着,眼见自己的青春流逝,于是加倍地虐待学生,仿佛掌控和扼杀那种生机勃勃才能让枯萎的心好受一些。
从前我会着力去寻找那些成为“老师”却没有“母亲”和“女人”的人,并以她们作为榜样。但是在漂亮得体的、崇高的语言里,我已经无可避免地将她们“神化”了,恍惚间也会怀疑她们是否真实存在过。
费兰特可能会说,我愿意更多地去写“成为女人”的这些人,尽管她们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