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閒話
甲「如果可能,我希望把自己的好運,分給其他人。」
乙「不必如此。」
甲「嗯?」
乙「不用這樣。你只需把你所有的錢分給其他人。」
甲「嗯……嗯……」這樣嗯了許久,第一個人才說:「我雖然不愿承認,但你說得對,我確實是在不屬于我的東西,分給別人;而對于自己確實擁有的,卻戀戀不舍。」
乙「你知道,我也不是要作道德上的批評。」
甲「我也不是在作道德上的自責。」
乙「……也許如此,但讓我們靜一下,等一下,你再想想,你所在意的,又是什么?」
甲「不得不如此。但我也知道,如此之不得不如此。」
乙「那么再回頭問問,你還想去分給別人什么嗎?」
甲「大概是因為我愛了自己,也就愛了和我一樣的人。因為我想擁有,便想要讓他人也擁有。或許只是因為我所有的,并非是我以為的有。但你既然這樣問,我也又想了一想。原來的想法,也許想得沒那么深,沒那么透,但我并沒有說謊騙人。」
乙「就因為這一點,我才說沒有道德上的批評。」
甲「我曾遇到一位師父,他在一個法會上說法,但卻說錯了很多常識。」
乙「這是因為他本是宗教,而非學術。」
甲「確實如此。學術上講求無一字無來歷,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但宗教卻不是這樣,宗教首要在于信,由信而生戒律修行,然后求得一種精神上的解脫。」
乙「話雖如此,但宗教也有其不同的門徑,各自的天堂,有各自的看門人。」
甲「不錯。正因為如此,我才相信不宗教的宗教。」
乙「此話怎講?」
甲「看多了書,難免會發現,一切美的、善的,最終都會成為下一批人的招牌。」
乙「因為它們是美和善的嘛。」
甲「沒錯,正因為它們的美和善,也就變作可以用來欺騙相信美和善的人了。」
乙「戲法總會被變出來的。」
甲「好在那只是一種魔術,而非是真有什么呼風喚雨。」
乙「日本有一個游戲,似乎便是講人需要依靠妄想而生存的世界,誰來治愈?誰又來作神靈?」
甲「未來的恐懼大概就是如此。」
乙「因為不肯接受,所以才會有多余的恐懼。」
甲「話雖如此,但誰又不想得到最大的安定呢?可這么多年想下來,似乎追逐安全,就像追逐自己的影子,無論我們向哪個方向奔跑,影子似乎既不在我們手中,也不曾離開腳下。它好像是屬于我們,卻又從不曾聽從我們。」
乙「世界本來不安定。」
甲「我們期待一個不可預測的世界,卻能夠按照我們的預測去發生,這實在是一種可笑的行徑。由此看來,我們的恐懼,豈不是正如原始人將太陽之升落,自認為日夜祭祀拜禱的成效。未來沒有到來之前,誰又能真地預測未來?」
乙「你說的對。可恐懼原本就不是一個人真正能控制的。我們能控制誰呢?我們連自己的心跳都不能控制。」
甲「最終的悲觀,好過惴惴的快樂。」
乙「但人活著也不該是為著避免悲觀而活。」
甲「說到這里。你還認為人活著是有意義的嗎?」
乙「大概不會。但也不會去否定,更不會為了這個要去辯護和爭論。我們活著,便是在活著;如果有人相信這是有意義的,那它就是有意義。」
甲「可有人不相信呢?」
乙「對于他來說,就沒有意義;可這種相信中的無意義,豈不也是讓他能夠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即使不把它視為意義,但換任何詞來說,都仍然是有這樣一個詞存在于他的生活里。」
甲「每一天,我都這樣過。但每一天我都睡著了,我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但實際上,我只是在我認為該睡的時候,睡不著。」
乙「這也是我們的痛苦,該與不該,別人的,總能放棄;自己的,卻總是不能打破。」
甲「也許本來不該打破,或者說,即使我們打破了,我們也會在這碎片上,繼續過自己的生活。本來的生活,完整或破碎,都不存在。」
乙「說的這樣開心,可我們自己的生活,還是一樣啊。」
甲「希望你能繼續一樣。但這又無關我的希望和不希望。正如寫信給人,總要在結尾頌一下,祝一下,但其中的意蘊,早已不在這套語內了。」
乙「或許如此,或許如此。」
甲「回首這段時間,不過短短幾個月,甚至就在十多二十多天里,心情就能這樣跌跌蕩蕩,那些過去的年華,最后又能怎樣地動人心魄呢?」
乙「喝酒喝茶,看書看劇,王國維說李后主世事見得越少,越見到性情的真實。其實,即使經歷了那么多世事變化,真正能改變的,可能只有這永不移易總是滾滾向前的時間吧?宋軍入了金陵,金軍入了汴梁,而當年如虎如狼的金人,最后卻也在宋人的舊都中哀哀而亡。前人如此,后人又怎會變化,一時勝負能改變什么呢?皇帝總是要被砍頭的。」
甲「瀟瀟雨歇,朦朦雲收。若是這樣看下去,世間的英雄小人又會有什么事功差異呢?」
乙「我只要認定了,我便能夠認定了自己的腳跟。可這也非道德。」
甲「沒錯,吃飽肚子也好,睡得著也好,還是像我說的,想要其他人都一樣能免除悲苦,我們總是有一天一天的想法。我思故我在。」
乙「話雖然說爛了,但只要用了,未必便沒有一種可能。」
甲「喝茶?」
乙「喝茶。酒就收了吧,剩下的,不夠下酒;但清茶一碗,足夠消解寂寞的夜。」
甲「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登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乙「你能背誦,還不能稱老。」
甲「現查的。科技發達,王婆賣瓜。」
乙「回家看新劇了,老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