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的法式遺憾｜七日書・七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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惦念，是因為沒法以五感來體驗以往的美好，就只好靠喚醒烙下的回憶，翻看一遍又遍來討好自己。我注意到愈是惦掛嘛，那一個人、一碼事、一處地方就愈是會被自己的濾鏡美化，到再次遇上，失笑不外如是。

不斷不捨不離和三分鐘熱度的性格，在四十幾年內翻來覆去變本加厲，回憶裡果然積存了太多。餘光瞄了幾眼，盡是多巴胺的喜劇，每一齣都想重看。這樣子根本沒法找到當中最最最喜歡的。

於是，約了好久沒碰面的心扉到外面吃個安靜的早餐。我顯得有點生疏，竟然要寒喧還破冰的，說起這個話題時還不停結巴。幾個藉口試圖掩飾找不到最想看的，被一語道破，罵得狗血淋頭。

你忘了我是誰嗎？敷衍的客套和藉口會讓我更瞧不起你。最惦掛的，不一定是想重歷的快樂，你啊，最不捨的肯定是那個遺憾。

果然是我的心扉不假，要馬上想得起的，絕不是品嚐過的夜巴黎，也不是熱情的島嶼，更不是下雪的北京。沒錯，就那個漫長的法式遺憾，不過它太漫長，關係到不少地方，我不敢，也無從分辨埋到最深處、最放不下的是哪一處。一切都是從比亞利兹開始的，耿耿於懷的當然是這個南法小鎮。

比亞利兹 La Plage 旁的 nightclub，你鮮有的採納了我的意見，從地板黏乎乎的恐佈地窖夜總會 翻新成截然不同的日系風 whisky bar。日系和 whisky bar，在當時還沒在這沖浪小鎮熱起來。沒告訴過你，我是打從心底裡謝謝你的完全信任。你看上我，很可能是你看出我是頭開荒牛，又儋石不偷吃。相處幾年後，我有問過你，你說是因為我擁有 good eyes, with a good taste，說喜歡我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空泛的回應，卻讓我自願跟隨了十年。其實我的眼光沒你一半的準，沒有，你大概也早就知道。

記得每次在人前介紹我時，你總會如此形容我：

"He's the only guy I believe in Asia. He has my full trust."

你很外向，我卻是個有廣場恐懼症的 introvert，這些凹凸反而讓我們幾乎沒吵過架，或許正因如此，不被看好但卻能維繫了這麼多個年頭吧。我非常肯定你會把大部分的時間放到這酒吧，所以我明白到在日後每次難得十數天相處中，若是要能跟你再多一點互動，就避不開這裡的人群。我識趣的從不要求只有二人的時光，你一有空，主動找我咆哮幾句，我臉上開心得要死，暗地裡卻是忙著別讓自己太過火。

再講一次，酒吧轉手後的成功是因為我的私心，跟我的眼光沒有關係。比起震耳的洗腦音樂和破地獄式的活蹦亂跳，硬要我去面對的話，我只是比較不討厭 whisky bar 而已。

我接受你無預兆又無情的忽悠和呼喝，也不因為你眼光遠大，你連事實也能輕易掰彎的說話能力，很值得我去學習。當然也相信好的未來會帶來更好的回報，否則誰會笨得放棄本來更高的薪水而來做幫工，還兼職的。這才是我眼光最準的一次。

Biarritz 是個旅遊小鎮，以沖浪客為數最多。所以一年只有幾個月比較像樣，小月就如其他歐洲小鎮，沉寂無生氣。位處法國南端，開車半小時就到西班牙。

啊！記起來了，那次你突然說要跟我去吃飯，在車上你問我有帶護照吧。本來不用一個人吃已很不錯，就這麼像個任性小孩邊開車邊哼著我有聽沒懂的，不到一小時就到了吃飯的地方。我們在討論公司該如何走下一步，我與他的意見有了分歧，其實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有跟他不一樣的看法，平常的做法是等彼此都講完，他才作決定。那一晚，餐廳裡擠滿了人，他突然向我抱怨，說不明白為何我總要往壞的方向去想。他說我釋出的負能量就是公司走到盡頭的最大原因。我第一次在吃完一頓飯之前站起來，向後轉，走出餐廳，不發一言。他追了出來，我一直向前走，也不知道走到哪裡，他跟不上還是不想跟上，反正我不是小氣也不需要安慰，我只覺得很委屈。我膽子蓋過了理智，沒接他接二連三打來的電話。冷靜下來才驚覺不知自己在哪，手機網絡又連不上，Google Map 救不了我，那一刻後悔，要是那個自尊心超強的人發脾氣自己開回家的話⋯⋯那該是唯一一次的吵架。

La Grande Plage 是著名的沖浪海灘，年中有不少國際性的沖浪賽也在這兒舉行。我以為沖浪好比游泳或踏單車，一旦學會了就不會忘記。從前輕而易舉的 long board，現在要成功踏上板平衡自己也不行。語言也一樣，得不斷練習。

Halles de Biarritz 在周末是個市集，有賣有吃的聚腳點。平日是賣肉、芝士、海鮮的小市場。我從 2011 年第一次到 Biarritz 直到 2019 年的最後一次，每次他都會在周末下午跟我去吃生蠔，他知道我愛吃。他不是不愛吃，只是有一點偏激，跟海膽一樣，他只愛買回家自己開吃。站到他的角度來看，跟我一起在市場裡這樣子立食，是天大的恩典，甚麼鬱結都該馬上煙消雲散掉。

那種開長刺海膽的純熟手勢和執著的吃法，我是真的佩服。

然後每次經過這家賣 macaron，他必會重複強調那才是真正古早的。算了吧，他還只是個孩子。

想與不想，主觀得離譜，隨你。
該與不該，才需要以理智來分辨黑白，約束自己。
兩者調和後，就要去決定值得不值得。

快過了五年，我還是惦記著比亞利兹的一切一切。不眷戀，所以我沒有想過要再去了。那是一塊遺憾，暫時還沒能完全抹掉。　⭓

⭔　七日書，七軼事
廿年前開始了《五人紙遞》，那是在辦校報時，我和四位同學的交換日記。彼此背景迥然不同，好奇心讓我們安穩度過了蜜月期。然而到互相剝開層層面具，認不出對方來的那天，就有了一個共識。《五人紙遞》沒有後來，我們也得裝成甚麼也沒發生過，繼續在校報內誤人子弟。七日書，七軼事，光是「日記」、「交換」兩組詞，足能填補我的缺失。要寫就寫，何需理由或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