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焦虑的,是外貌吗?| 漫谈会01
注:本文首发于公众号“赵建国的扣扣空间”。
「漫谈会」是扣扣空间推出的新栏目。独郁闷不如众漫谈。
如大标题所示,本期原定围绕「外貌焦虑」,漫谈却远超「外貌」边界:二萌袒露了她穿拖鞋进光华楼的煎熬,和被金钱支配的欲望;白山和椰子分享了她们有女权主义体认后,从“反抗裙子”到“想穿啥穿啥”的转变过程;先前在群里说自己没有外貌焦虑的小其惊异地想起自己曾为罗圈腿焦虑,以及更重要的,外貌背后的物质与身份焦虑;老历和芝士都有身材上的焦虑,但老历(承认身为男性)的焦虑只有一丝,芝士则深陷贪食症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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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评价,被焦虑:“我在‘真空’的环境里是不会有外貌焦虑的。”
- 外貌背后:“他的容貌焦虑很多时候是身份焦虑、物质焦虑、男性气质焦虑”。
- 反抗凝视:不穿短裤?不穿裙子?穿拖鞋进光华楼?
-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现在照镜子,我会产生道德上的负疚感,怀疑我的时间管理,怀疑我的化妆技术,它逐渐变成能力上的缺陷。”
- 贪食症:“多吃的热量”,数字化减肥与进食障碍
#01
被评价,被焦虑:
“我在‘真空’的环境里是不会有外貌焦虑的。”
椰子:我觉得我在“真空”的环境里是不会有外貌焦虑的,所有焦虑都和别人对我的评价有关。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我鼻子矮是一个问题,因为我爸说我鼻子矮,还给我传授一种捏鼻子的方法,说这样可以促进骨骼生长(我居然跟他捏了几年,当然鼻子也没变高)。我妈则一直给我“洗脑”“小翘鼻也很好看”,我才和我的鼻子“自洽”。高中的时候脸上长满青春痘,别人看到我就会问“你怎么长痘这么厉害?是不是吃辣?晚上熬夜?”,我就很烦长痘这件事,每次看到镜子都会想哭。状况好转是在疫情的时候,因为在家备考不用见人,也就不用被评价,被焦虑。
我还有一个可能算奇特的成长体验。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女生大多胸部开始发育,但我们并没有把这当成正常的成长过程,相反,大家都在比拼谁发育的晚,因为发育晚代表能继续长高。如果有女生穿了小背心,其他人就会背后议论她。当时有个女孩对自己穿小背心的解释是她妈妈说“早点穿胸罩,以后胸型更好看”,但其他女生(包括我)就非常鄙夷这种说法。到初中就没有这种情况了,因为大家都开始穿小背心,都来月经,也就没必要对此遮遮掩掩。
白山:我和椰子感受一样,独自待着的时候不太会感觉到焦虑,但如果周围人评价我,就会感觉比较明显。我妈对我的长相不满意,会时刻提醒我这个事情,所以我是有外貌焦虑的。我的身材焦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因为我身高170+,体重100斤-,一般大家谈论身材焦虑的时候都会把你排除出去,说你这种身材怎么会焦虑呢?但是其实会有各种各样的围绕谈婚论嫁的言论。比如初高中的时候去亲戚家,大家都会说不要再长高了,再长高就嫁不出去了之类的。然后还有瘦,瘦的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平胸,就会有人帮你担心这个事情,说你好像嫁不出去了。我觉得很多时候对于女孩子外貌的讨论,还是围绕着婚恋来进行的。
椰子:身高上的焦虑我跟白山是相反的。我是偏矮的个子,小时候我爸妈会非常担心我,经常带我去看生长发育科,还得吃某种抑制早熟的药。那时候我也非常关注其她人的个子(她们有没有在吃药?),每次排队都很焦虑,直到上大学、发现大家也没有那么关注身高,身高丝毫不影响我的“气场”,才逐渐释然。我妈还会教我买看上去不增高、实际上非常增高的鞋。这个心态有点微妙,本质上我们还在崇拜“真材实料”的人,就像现在的“素颜妆”——你得化妆,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老历:对我来说,肥胖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不是一个很焦虑的问题。直到上大学,我才觉得要减肥。但它对我不完全是外貌的焦虑,更多是健康上的焦虑。健康的背后还会涉及我的生活方式、“品质”或行为。比如,当你呈现一个肥胖的状态时,别人会觉得你不够自律、不够节制。也就是说,某种特定的身材、外貌会跟某种性格特点做一个连接,但这个连接不一定那么“真实”,而是有很多建构的成分。实际上,肥胖、外貌等等,很多都是遗传因素决定的,即使跟生活习惯有关系,其因果机制也很复杂。但是,社会建构会把你的外貌、你对自己外貌的要求和性格联系。比如,人们会把“爱打扮”跟某种性格特质联系起来,形成一些刻板的负面评价。
白山:我对于老历说的这一点还挺有感触的。我发现自己身边像我一样比较高的女生,穿衣风格也好,性格也好,都更多地偏向于那种“飒”的类型,很少会穿得特别可爱风。然后偏矮一点的女生好像更喜欢走那种可爱的风格。这当然不是绝对,但至少我观察到的现象是这样。
二萌:长相、身材和穿搭妆容上的协调一致性可能是人为营造的。像我在上大学之前都没有自己买过衣服,是我妈替我一手包办的,偏可爱幼态的风格。上大学之后开始自己买衣服,我尝试了现在流行的甜辣风、千禧年风,我妈就非常的嫌弃,认为我根本不适合这种风格。她搬出一套美学理论,说我的脸比较稚嫩,不适合这种强行装成熟的风格,这样只会弄巧成拙。但是适合我的衣服其实跟我真正想穿的衣服是不一样的。
椰子:我的衣服也都是我妈给我买的,我和她都觉得她买的挺适合我。但是刚刚听你们的讨论,我就想“适合”到底是什么意思。“适合”是合我的“现状”,还是合我的“理想态”?我妈的观念是什么年龄穿什么风格,她看我和同学的合照总说“xxx这样穿有些老气,这样看上去还是你最年轻”。她给自己选衣服也会担心“我这样穿是不是太嫩了,是不是太不正经了”。我中学时,她拿一些特别粉的衣服给我看,我会说“你怎么好穿这种颜色”。但了解更多女权主义之后,我会说“你就开心就好”(但是她还是会有心理压力)。
#02
外貌背后:
“他的容貌焦虑可以说是身份焦虑、物质焦虑、男性气质焦虑。”
小其:我之前在群里说我没有外貌焦虑,但是回过头想一下,其实有很多,主要集中在初高中时期。小学的时候,更主要的不是外貌焦虑,而是那种物质上的焦虑和男性气质焦虑。两者有时候是融汇在一起的。
十多年前,我们那个地方的话有纳布鞋的风俗,就是老电影里面的那种黑梆白底布鞋。妇女会空闲的时候纳鞋以替代家庭购鞋的支出,家里面的男人孩子基本上都是穿着她们纳的布鞋。我小时候毛衣毛裤,大部分都是我妈自己做的。我六岁时我妈给我打了一条毛裤,小学一直穿,每过一年用一种颜色毛线给我加长一段,花花绿绿六七种颜色。我对颜色是比较抗拒的,因为里面会有一些在当时看起来会认为是女性的专属颜色,诸如粉色、红色。那个时候其实红色也是,我在本命年的时候强烈抗议我妈给我整得红色内衣内裤,但母命难违,升国旗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内裤和国旗都挂在了旗杆子上被人行注目礼。其实颜色选择和两性气质的挂钩是一目了然的,在特别特别的小的时候,当我模糊意识到自己是男性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主动和被动中寻觅和分辨哪些该是自己的颜色。最早应该是四五岁时我妈给我买了粉色棉袄,抗议但无效。
小学时,最具男性气质的一项活动无疑是体育,男孩子都在有意的追求身体的力量以彰显自己的强大(包括身高);与此同时,尽管女生的力气并不比男性小,但许多人会开始逐渐受领文化氛围中的"女孩应该有女孩样",情绪和力量逐渐内敛。讲实话,男孩被女孩按在地上打的情况也并不少见。一些女生对体育运动多少有些耻感和恐惧,男生亦如此,但两者心理怕有些不一样:我猜测一些女生会对运动中自己的姿态感到羞耻,被围观者议论;一些男生则恐惧自己的运动缺陷被展览,被旁观者唏嘘。我的身体焦虑在那个时候就是不长个,力气小,梦里都想着能醒来之后变成奥特曼,一脚踢飞班里的小混混。
小学时的物质差异主要体现在零花钱,当时没有一套完整的符号秩序让我们识别出名牌和非名牌,比较的只能是你穿的是"买来的"还是妈妈"做的"。零花钱不一样。我小学零花始终是一天一块,人家是一天五块。吃五毛钱一袋辣条的人总是独享居多,吃的时候得提防左右尤其是同桌,贼眉鼠眼显出吝啬和猥琐,少了大包装购买者的阔气和乐于分享的善良。许多人想做阔佬,但走的不是正规渠道,有时候会被父母追到学校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刑。记得有次早上出门跟我爹要今天上学的辛苦费,我爸睡的迷迷糊糊让我自己拿,我一时冲动,拿了张五块的。虽然我怀揣巨款到了学校,但由于我想吃独食,一直拒绝和同学一块儿去买零食,结果一天下来,一毛都没花出去。辣条没吃上不说,还提心吊胆我爹会来学校揍我,心理上受了一整天冲动的惩罚。自那之后,我妈给我多少我花多少,从不多想。我妈看我懂事儿,反倒老是让我自己去放钱的地方拿零花钱,我都震惊了,分不清她是不是和邯郸路交警一样在钓鱼执法。
等到进了初中之后,大家的攀比心理开始明确外化在物质、身体和学习成绩上。三个层面我恰好全部居中。那个时候流行杀马特(到大学后我才知道这叫啥),我那刘海盖过眉毛,风吹发扬倍儿自信,小日子过得不错,本来没什么好焦虑的。结果那年我舅舅给我整了台电脑,接上了互联网,立马给我整不自信了。
村通网后,在qq上全网勾搭人,结果加到一个城里姑娘。聊了一段时间后竟然开始打视频电话。这倒也罢了,那个时候的我脑子一定是有坑。因为打电话的时候,我全家人都在电脑桌边儿的床上躺着睡大觉。视频接通后,他们全醒了,津津有味地开始围观我和对方聊天。现在想起来,我根本记不清她姓甚名谁,长啥模样,但我仍记得她当时向我分享她的生活时的震惊体验。她给我看她的苹果手机,名牌衣服,还有一只走来走去的猫,最后把摄像头对准一个男人的脸,悄悄说:再给你看看我爸。挂断后,我妈高兴地说,儿子谈对象了。我爸欣慰地补一句,还是有钱人家的。但我那个时候的注意力只停留在她的手机上,因为那时候我们家没有一部智能手机,家里分配给我的手机只能打俄罗斯方块。说实话,当时我不懂什么苹果,什么阿迪达斯,等到我上了高中我才知道这些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在初中那个时期的话,大家还是不太清楚这些文化符号它意味着什么东西,因为自己的生活里没有这些东西。
初中时,我能明确意识到自己是自卑的,那是处理自卑的一个办法就是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去和别人乱比较,和别人去攀比。我知道我的我的家庭条件是比不过别人的,家庭条件好的这些孩子们他们在学校里面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你嫉妒,但没用,只能不断暗示自己不要进行这样无意义的比较,因为确实没有意义,你比了只会让自己难受而已。但是等到我初二初三的时候,我妈去县城里面摆地摊后有时拉着我一起,县城里人来人往,穿着打扮和身份地位的差距一目了然,心里就更难受了。
但开始做小生意后家里面的收入上来了,在当时,我的心理建设使得我对衣服其实没有什么讲究了。但是我妈出于一种补偿心理,比如她觉得儿子在老家学校里面一个人读书,她在外面做生意,就有一种不能陪在儿子身边的那种愧疚心理,会给我买一些新衣服新鞋子什么的。
我平素里不怎么在意这个,但是有件事我终身难忘。过年的时候,大家总是欢聚一堂,穿着新买的衣服鞋子,花枝招展的回去见亲戚。说白了,也含着一层家庭财力比拼的意思在。初三时,过年回老家,先去的二伯家。一推门,屋子里昏昏暗暗,掉的还是那种老式电灯泡。木头房子,抬头能看到梁木的架构,家里很冷,我直接去了耳房找我哥。推开门,我哥蹲在那儿,屋子里生着一个炉子,火力很弱。我哥穿着一双那时已经没人穿的黑白老布鞋,这玩意不妨寒,而我那个时候穿的是暖鞋。再看一眼,他穿的是一条烂了洞牛仔裤,屁股后边打着一个补丁。是他小学的裤子。他站起来问我吃啥不,我说不。他看起来有些饿,出去下到地窖里拾了几个土豆出来,回来围在炉子边儿烤土豆。烤熟了后,先递给我,再递给我妹,然后他吃。当时就是他妈的心酸,我人往那儿一站,你能比较出一车的差距来。这个比较不是我和光鲜亮丽的人去比较,而是我被和在物质上不如我的人进行比较,极度令人不适。
我初中嘴臭,班里没朋友,腆着脸凑别人身边都被人嫌弃那种。莫名其妙的,我和隔壁一个班的男生成了朋友。他家在山上,学校到他家里二十里路,没钱坐车,周末回家都是靠走。我每次去他们家都会换衣服,就是换成旧的和邋遢一点的。里面无非是两种考虑,一种是去农村我上房揭瓦会把衣服弄破,另一种是不希望差距感太明显,让人觉得你是在炫耀,不希望带给别人那种感受。
到了高中的话,我举我同学的一个例子。他和我是一样的,都是从那个村去到县里面读书。对他来说,他从高中开始突然开始为他的牙齿而感到极度自卑,自卑到不敢笑,不敢和别人说话。他跟我说,他现在之所以买衣服一定要名牌衣服,就是因为他自卑。他说如果自己能有一口好牙,自己的整个高中大学绝对不会过得如此之烂。
这我其实不那么信。在我眼里,他的容貌焦虑和身份焦虑杂糅在了一起。我在高中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一个感受,因为那个时候已经知道攀比这些虚头巴脑的没什么用。大家不会因为你穿了一件牌子衣服就多看你一眼了,不是这么回事,你还是得看出身、看家庭地位。人家爸妈是在政府办公室里喝茶下棋,一天屁事不干,而你爸妈每天忙死忙活。比这些东西没用,反过来去说的话,在当时你可以重建自信心的一个非常好的方法,其实就是比学习。但是我不行,我的成绩降得非常的快,因为那个时候迷上了网络小说。外貌的焦虑的话,其实没有那么强烈,因为觉得都无所谓了,对吧?因为那个时候非常的虚无主义时期,一切觉得都没有意义,比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人总是要死的。
但在我虚无主义时期之前,有过较长时间的身材焦虑。初中某天,我二伯母大发善心要给我买衣服,还要买牛仔裤。我当时一万个不愿意,那玩意儿穿上太勒了,干完坏事来不及跑就被人逮住了。我二伯母估计也是想治治我的上房揭瓦,限制我的行动。她挑了一条裤子,让我当场试,试出来后,从上往下看是萝卜腿,大腿粗小腿细;从左往右看是罗圈腿,两根小腿骨向外弯曲。从那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腿型有问题。村通网后,百度罗圈腿怎么治,那些傻缺回答说绑腿啊。我信了。但绑腿还要工具呢,我没有,我只有一根儿裤腰带。万事从简,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用裤带把自己腿给绑起来,膝盖和膝盖间,脚踝和脚踝间硌得人搓牙花子,跟上刑似的。然而等到半夜睡着了,身体不受控制,两条腿自己就把自己解放了。如此两三年,每天第二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脚底躺着一条缠起来的裤腰。就是说,没用。后来又去医院拍片子,医生说挺好的啊,没毛病。这不废话,难看又不是病,谁问你有没有病了。但后来一想,反正没治了,随它去吧。
这个事儿得到彻底解决还是在我高二的时候真个人变丧了之后。那时候会觉得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你焦虑啥都没有用,努力没毛线用。那时,高中里边儿已经有辍学的,班里疯传他爸给他在夜总会里面找了个工作,一个月一万五。而我们这些学生就剩下个考大学逆天改命,不过985就别想了,211也考不上。我当时的水平的话,上个二本都费劲。当时就想,我上个二本都悬,上个大学回来之后又有毛用,我工资别说破一万五了,五千都不可能。我们那二本的工资水平就三千。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服装店的店员的话,就一千到一千五 ,到现在还是一千五。而人家现在都已经一万五了,再怎么努力都不如有个好爹,确实是这样。然后当时就觉得比穿衣打扮或者身材体型都太虚头巴脑了,这种焦虑没啥意义。
等到上大学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大学的话就明确意识到大家穿的是品牌还是非品牌。因为高中大家都穿校服,校服压制了大家在服饰上的比较。而大学就不一样。我模模糊糊记得我第一天报道时的情形,好像蹬了个拖鞋,推一充话费送的自行车,上着一衬衫,下穿一条跟高中校服差不多的短裤走进了复旦大学。可能由于是男生宿舍,我在我原来的宿舍里面其实没有感觉大家在服装上有太大的差异。一方面我认不出来,我不认识那些商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些是贵的衣服,哪些是便宜的衣服;男生寝室一共三个,每个寝室里面都有比较邋遢的人,就是那种一看就是好长时间不洗头不洗脸,身上的衣服也估计三五天没有洗,随处可见的那种男大学生的样子,俗称宅男;再就是比较精致的人,粗粗数来一共四个,个个都在大学期间被遇到或大或小的情感危机,俗称渣男。
大学期间,我遇到的冲击其实有两次,一次就是我去亲戚家,我们带我去万达里面去。我在上大学的两三年间,我其实是很少逛商场的,基本上没有去过,因为去了之后我什么也不买,真的什么也买不起,看来看去有什意思,然后也就不去。但那天他们带着我在一层的服装店里面去转了一圈。进去之后,我就翻起衬衫的标签牌有点发愣。因为你们知道,标签牌这种东西我们那个地方的标的都假的,就是你看见标价888,其实算下来可能88块钱都不到,就五六十块钱。但是在万达这个地方,在那个店服装里面的话,我知道这玩意儿标多少就卖多少,不是开玩笑的。我再一看,一双袜子288。当时真愣了半天,完全被冲击到了。
另外一次的是室友买衣服。说实话,去了那么多次五角场,但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阿迪达斯的店里面。进去之后,他在那儿犹豫,选了半天,最后是花了一千三还是一千三买了一条裤子和一个衬衫。我又被惊到了。我没想到阿迪达斯价格会这么贵,而且他本上都只穿这一个牌子,连吸汗带都是阿迪达斯的。说实话这算是对我的两次比较大的一击。但是这种冲击没有外化为我对于外貌和对身材的焦虑。我那时也焦虑我所没有的东西,但在我眼里那个东西不是说外貌或者身材,而是其它。
#03
反抗凝视:
不穿短裤?不穿裙子?穿拖鞋进光华楼?
椰子:我觉得小其的经历对我很有冲击。我可能浸淫在“过年要穿新衣服”“见一个人不要穿两次同样的衣服”的环境里久了,都没想到这是阶级、身份的体现。并且小其比较早认识到没什么好焦虑的,但是我就很迟。一方面是我一直觉得自己腿粗(我爸也会说我腿粗),所以我在上大学前很排斥穿短裤。到高中毕业,我才意识到“腿粗咋了”,我不应该要求自己有别人的细腿,这完全是我给我自己的压力。另一方面我会逆着社会上一些诸如“女孩应该多穿裙子”的观念。初中毕业照的时候全班女生都要穿裙子,我就不穿,我妈打电话过来说要断绝母女关系,我才被吓得就穿了起来。上大学之后才想通“我想穿就穿,没人能逼我穿”。
白山:我其实有点像椰子。我之前也一直很排斥穿短裤,直到大二才接受。虽然我腿长,但就是特别排斥那种“扬长避短”的穿衣观念,比如说你比较丰满就上身多露一点,然后腿长就下身多露一点。我中学的时候是一个自我体认的女权主义者,然后在这方面有一点矫枉过正,觉得这种“扬长避短”是很迎合男性凝视的。后面女权观念进一步完善,开始接受穿短裤这个事情。
二萌:我高中也很排斥穿裙子,因为我一直执着的一个点在于腿比较粗,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伴随了我很长时间。我妈经常会提,在我还在学拉丁舞的时候,我的腿是整个舞蹈班的女孩里最粗的。虽然我当时还没有记事,但因为我妈一直一直提这件事,我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耻感。在初中的时候,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免穿暴露腿型的紧身裤子,套一个宽松长大的上衣,把屁股那一块遮住。这也是我妈教会我的“扬长避短”技巧。
严格遵循“扬长避短”路线会使你的穿搭风格变得单一和局限,而且总有一些衣服(图便宜买的、亲戚朋友送的)会违背这个原则,暴露身材缺陷。如果我穿着这样的衣服进入走入一个商场,或者其他类型的公共环境,就感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看,极端的无地自容。那种耻感真的像火焰一样持续烧灼着我的心灵。
椰子:二萌最近好像有尝试改变,前几天穿了拖鞋出门。
二萌:对,我前两天穿着一双磨脚的鞋子赶课,因为赶时间不想回宿舍换鞋,就像人鱼公主一样忍痛走向了我的教室,抵达之后发现脚后跟已经磨破了,还挺严重。这几天一直在流脓结痂,碰到就很疼。不能穿任何有跟的鞋子,所以我穿了拖鞋,一双紫色的,你在家里、澡堂里会看到的朴实无华的拖鞋,去光华楼上课。
为了穿拖鞋出门这件事我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走在路上,我就观察一下,有没有人在看我,发现没有很多人,我内心就释然了一些。走到光华楼,我又迟疑了。我要穿着拖鞋,去学校的门面光华楼,乘电梯,去高贵的马院,和一些衣冠楚楚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面,他们目光注视到我的时候,感觉这不仅仅变成了一个穿衣自由的问题,还变成了一个社交礼节的问题。穿一个拖鞋去乘电梯进光华楼上课,同学们会怎么看?我老师会怎么看?我就这样很没有意义地追问自己很久。但这种耻感爆发太多次,我已经麻木了,我就用精神胜利法说服自己,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看我,假装坦然地走进教室。进去之后,我发了一条消息在宿舍群里,椰子鼓励我“很多人都穿拖鞋的,自己舒服最重要!”这给我很大鼓舞和安慰,好像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后来凭借内心的力量支撑了下来。
但是第二天我还是没有穿拖鞋。我穿了一双帆布鞋,把跟踩了下去。这么做比较符合主流认定的穿搭风尚,没有那么weird,那么引人注目。我只能接受在越轨和从众之间的这种尝试。
椰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04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我会产生道德上的负疚感,怀疑我的时间管理,怀疑我的化妆技术,它逐渐变成能力上的缺陷。”
老历:聊到穿搭,我想起一个有关“身材焦虑或者容貌焦虑的社会化”的问题,我高中的时候看到一个段子,当时还不太理解,只是发现很多人给它点赞。内容大概是“大一暑假回来,男生会发现高中班里的女生都会突然变得很好看”。后来我自己也确实注意到,大一过后女同学的风格变化还蛮大的,我就蛮好奇这个社会化的过程是怎么发生的。豆瓣也有一个关于穿搭变化的话题,里面很多帖子会突出自己之前完全不打扮与打扮之后的变化。我就想问,是不是女生进入大学都会有这么一个社会化的过程?(椰子:你觉得男生有发生这个过程吗?)我觉得也是有的,好像发生的人比较少。
椰子:我的体验是,高中毕业的暑假有很多人送我化妆品。可能我在她们印象里是一个只管学习、不会打扮的人。但是,对于女生打扮的要求在她成长过程中是不断变化的。在大学之前,老师和家长不会希望你打扮特别漂亮,因为“漂亮的女孩心思不在学习上”;但高考之后,他们就会马上让你打扮,我高考完去找我小学老师,她说“你怎么都不化妆的(我:为什么要化?)你们这个年龄不就应该开始化妆了吗?xxx化妆画得多好,你看你一点都不化,要学一学”。
白山:我觉得老厉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我自己好像就是大二开始学会化妆的。我觉得有一个“先化妆的人带后化妆的人”的过程。可能一些在这方面比较有“觉悟”的人,比如我的两个室友,在高考结束之后就开始看很多化妆品、美妆视频什么的。大一的话可能彼此之间还不是特别熟,到大二她们就开始给我推荐各种东西,也教我怎么弄,然后大二我就慢慢开始学起来了。但我现在还是不太会,有一种自由随意的感觉。我觉得化妆这件事,它本身其实还是有它好玩的一面,比如说,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乱画,还是很快乐甚至有成就感的;但如果你一定要迎合某个特定的标准,需要扬长避短,哪个地方按照你的脸要画成什么样、要精确到哪一步,就会觉得挺没意思的。
椰子:对的。我原先是跟排斥穿裙子一样去排斥化妆,因为我觉得这是对女性的规训。但去年我的好朋友给我化了个很浓的、有些随意的妆,我就觉得好有趣,因为我们想怎么化就怎么化。我朋友也觉得这是她给别人化过最好的一次,但是呢,她没想到,她把我的妆前妆后照发在一个几乎都是男生的好友群里,那些男生就评论“这化的啥?不化还好看些”。她又把我的照片和他们的评论发到另外一个闺蜜群,然后她闺蜜说“女权斗士就应该这样去冒犯别人!”。哈哈,完全不化妆和你化非常随意的浓妆,都可以冒犯到一些人。
二萌:大一那年,我手头上有了一些自由支配的钱,非常自然地产生了变好看的愿望,于是花钱买了很多衣服和化妆品,投入相当一笔资金在外貌的改善上。原以为自己会像网上的励志故事一样,上大学之后一下子改头换面,但事实不是这样。后来我总结出,有些人的脸就比较适合上妆,妆前妆后会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我不是那种人,化妆对我颜值的提升不怎么明显。而且我比较胖,在穿衣风格这上面的限制也很多。经过一年的尝试,我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而且因为花钱缺少节制,家里人也有点生气,把我的生活费从一个月两千压到了一千五。
经济条件的限制使我没有闲钱去继续改善外表。就像教育内卷的主体是中产阶级,因为他们足够的闲置资金去投资教育,但是社会底层家庭即使有重视教育的意识,也没有卷的资本。我也突然感到没有资源去卷,这时怎么办?两个方案,一个是降低容貌焦虑,另外一个是你省点钱出来卷。后者很难做到,我没有办法,被迫适应了这个情况,去降低自己的焦虑。
怎么做到呢?将自己与制造容貌焦虑的因素隔绝掉。我没有钱,所以我不看购物软件。在路上我不看别人。这个很有用,当你不拿一个标准去判断别人,不去羡慕别人的美貌时,就感觉大家长得都一样,反正都是人,有什么区别。然后我的容貌焦虑就降低了很多。
但是最近我过生日,收到了很多红包,又有了点钱,就继续陷入努力改善外表又收效甚微的泥潭之中。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克制欲望。
钱和外貌焦虑非常相关,它会给我一种错觉,我可以改变现在这个状况。网上也会有很多妆前妆后的对比视频,你看那个视频就会感觉说,其实我妆前跟博主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普通,但是妆后为什么她可以变得那么好看,而我不可以呢?它变成了一个好像只要你努力就能做到的一个事情。之前在传播没有这么发达,化妆术和医美没有这么神奇的时候,你觉得外貌是先赋的,它与后天的因素无关,也没有办法多做改变。而现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你会产生道德上的负疚感,觉得是不是我的时间管理太差了,我缺乏投资自己外貌的头脑,或者我没有好的化妆技术,它逐渐变成了一个技能或者能力上的缺陷。
老历:联想到开头我提到的减肥和自律的关系。与化妆类似,很多人会说“胖子都是潜力股”——你只要减肥,你肯定可以会发生很大变化。但刚刚二萌的分析,给了我新视野——这种话术并没有有我们想象那么真实:不是每个女生化妆了,或者愿意花钱了,就一定能砸出一个很大的变化,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椰子:而且这些变化是朝某一个方向变的,比如我的一个朋友,她会着重化眼妆,因为她觉得自己下半张脸特别方,这样化就可以把视觉重心往上移。现在流行的减肥、化妆、穿搭、“扬长避短”,都是往某一个社会给你的标准上靠。
白山:对,我觉得追求美肯定没有问题,但关键是当下社会对于“美”的标准还是很单一、很局限的,比如千篇一律的网红脸。
椰子:不过“化妆”也并不只有一个模板,除了风靡的“白幼瘦”,我最近也有看到一些肤色比较黑、性感成熟的博主,偏向欧美风。所以其实的它其实是有很多模板给你去套的。每个风格都会有相应的消费主义宣传方式,比如“BM风”,最终目的都是去赚你的钱。
白山:但是我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两个都还挺欧美的。“欧美风”不用说,然后“白幼瘦”虽然从身材上来说可能是偏向于小巧,但还是要求皮肤白、眼睛大、双眼皮、鼻子立体高挺等等。感觉现在的整体要求,尤其是对于五官的要求还是很偏欧美的,据我的观察中国汉族人很少有那种天生又高又挺的鼻子。但很多人其实并不接受这一点,他们会认为“白幼瘦”是一种完全独立于西方的中式审美,只有在谈论白人在华性特权时才承认我们当下审美的西化倾向。我的一位历史系博士朋友和我提过一种“另类现代性”的观点,说现代中国发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现代性审美。
椰子:你觉得应该怎样打破这种审美上焦虑呢?我是时刻告诉自己“不用那么在意”,二萌为她穿拖鞋出门而焦虑时,我会说“不要管别人,其实没有人在看你,自己舒服最重要”。
白山:我觉得心态确实很重要,精神内耗是最恐怖的。另外现代科技很发达,如果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长相,怎么看都觉得讨厌,那整容其实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以及朋友的鼓励也很重要。我身边的朋友都是那种在性别方面观点比较进步、也比较鼓励型的那种,会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05
贪食症:
“多吃的热量”,数字化减肥与进食障碍
芝士:对我来说,我身边朋友其实也基本上没有给过我这些压力。他们都很鼓励我,总是和我说不需要减肥,你现在就很棒啦。但我自己是一直对身材非常地焦虑的,可能是因为我体验过瘦和胖的两极,所以更加不能接受自己长胖吧。成年后我最瘦的时候是90多斤,最胖的时候有160多斤,我体验过两种完全不同的身材状况。而我是更喜欢瘦的状态的自己的。
刚刚听二萌说在初中的时候,妈妈会教她穿衣服扬长避短,这个穿搭方式其实也贯穿了我长胖后的高中三年。我是初三暑假一下子胖起来的,高中的学业压力加重了这种长胖的趋势。而长胖的实感就是从妈妈给我挑选一些可以遮住屁股的长款衣服开始的。妈妈开始给我买一些比较挺阔的面料,很在意短袖的搬版型,袖子要宽一些来遮住粗壮的胳膊,胸部的面料一定不能太薄,免得太显胸型,不美观。
和身材瘦高的时候不同,胖起来之后穿衣服很心累,这里要遮,那里要遮,考虑的很多,正是爱美的想要打扮的年纪,但很多时候根本买不到自己喜欢的衣服款式。我觉得自己从一个挑选衣服的状态,变成了被衣服挑选的状态。在淘宝上买衣服,有时候要给客服报自己的身高和体重以获得一些尺码参考,胖的时候就经常会遇到一些断码的情况。这边刚把身高体重发过去,屏幕那边礼貌地回复你"抱歉,亲,我们这里没有适合您的码数呢",每次看到这样的话我都非常沮丧。这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我,上了大学之后我就一直非常渴望回到比较瘦的状态。其实我身高168cm,从160斤减肥反复反弹后,正常体重维持在120斤左右,其实是一个蛮健康的体重了。但因为曾经瘦到过90多斤,所以总是不满足,想要更瘦一些。这种心态对我来说也挺折磨的,因为首先,减肥本身还挺反人类的。我凭借毅力瘦到自己满意的样子,但又因为进食障碍的原因慢慢地不得已地反弹了。但在反弹之后,虽然我的体重变得和以前差不多,可我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我再也回不到一个比较正常的与食物相处的状态,也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纳一个比较胖的自己了。
他人的鼓励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虽然有时候我也总会被提醒,我这样的体重,其实并不影响有人喜欢我,有朋友喜欢我。但我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手机相册里存着很多以前很瘦的时候的照片,我自己就会有一个对比。穿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也总是不满。
最近我也一直挺焦虑的,毕业的压力渐渐攀附到了我的身上,压力一大就会焦虑,一焦虑可能进食障碍又会重犯,对身体心灵都是一种摧残。我很不想处在这种自卑、敏感、焦虑的状态。
其次就是最近特别困扰我的一点,身材焦虑严重影响到我和一个自己crush 的男孩子的交往了。虽然表面上我和他是非常平等的相处的关系,但我其实内心非常的自卑,我会无限地放大我现在身材不好、我很胖这个事情。我非常焦虑地想要去改变这个状态,我想变成一个轻松的、不用每天为身材烦恼的人。这种焦虑对我来说是一个重压,但是与此同时形成另一个重压的是我自己对"我竟然为身材焦虑"的这件事情本身感到焦虑,我会批评自己是不是在迎合这个时代的审美,明明110~120斤就是一个挺健康的身材了,为什么你还想要变得更瘦?
二萌:抱抱,其实你不用对自己那么苛刻。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从比较小的时候就开始困扰我,它其实是我对自己的高要求的表现,我感觉我好像在什么事情上都想做到最好,包括在外表上面,我也希望自己就能够是一个比较好的状态。但是就像我后面慢慢接受自己在很多方面的平庸一样,我也慢慢接受外表难以改变的事实。我认命了。
慢慢做心理调试的过程当中,焦虑会逐渐降低,但我觉得可能芝士面对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一点。首先你不要对自己有这样一些焦虑而感到羞耻,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想法,希望能够迎合主流的审美,希望能够变得更加好看。我不会把它当作是一个不好的事情。虽然我们在理智层面上批判它,但是很多东西不能用理性来解释的,成长经历、家庭教育带给你的一些烙印是很难根除。容貌焦虑也是这些烙印和惯性的一部分。如果不停去否定它,可能就是否定你自己,所以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包括你说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你变得更好看,那就朝这个方向走。这是个人选择的命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
芝士:对,其实椰子关于长毛问题的那篇文章里,我也有得到一些解答。做自己想做的那个事就好了。但我克制不住地会问追问自己"到底是你自己想做的,还是说潜意识里你是被别人push着这么去做的",这个疑惑我自己常常无法解答。然后思考这个问题会让我变得更迷茫,在真正的实践过程中更容易徘徊不前。我自己在重新减肥的过程中经常会对自己进行一些严厉的"批判"。
然后就是二萌提到说承认颜值既定的事实,其实我对自己的外貌如何是坦然接受的。但是身材,可能是因为我真的亲身经历过两个完全不同的样子,我无法忽视回忆与当下的强烈对比。"瘦下来会好看"不是我或者外界给自己画的一张饼,而是我真的瘦过,并且也真的喜欢那样一个状态。所以在长胖后,时时刻刻都非常痛苦——源于今昔比较的痛苦吧。我没有办法去对自己说你这样也挺好,去欺骗自己接受目前的状态。
二萌:我之前有看过一个关于减肥的文章,主题是“为什么你很难减肥”,它回答说,打破你身体原来的状态是非常困难的,需要一个结构性的改变。
老历:我跟芝士有类似之处,我也曾成功减肥40斤。它确实会给我一个刺激——我会总是会想到我那个时候很瘦。我有时也会忍不住给给朋友看我曾经有多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他们评论我以前真的好瘦,我会觉得有点开心,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芝士:对,但是我特别不愿意给别人看,我很瘦时候的照片我很不愿意拿出来给别人看。可能是因为我很想回到那个状态,我还没有把它当成过去时吧。虽然目前我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是挺乐观、开心的,但其实一直是一个比较痛苦的底色。只是说在和朋友交往的时候,我会去刻意掩饰心里的失落与焦虑。
老历:我觉得芝士遇到的问题真的会让人挺难受的。我刚刚说愿意给别人看我瘦的时候的照片,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身材这点上,我作为一个男生,焦虑永远是不如一个女生的。他们看到我变瘦了的照片和看到一个女生瘦的时候其实感觉是很不一样的。所以说我觉得说这件事情上肯定芝士比我要承受多的很多的东西。其实我有一段时间减肥也是到了催吐的地步,我不知道你们能否想象,如果一直减肥,你可能就没有办法去跟朋友们聚餐。如果参加聚餐,什么都不吃又不好。我当时的选择是我吃完夜宵之后,就去想办法把我吃的吐掉,但是这跟芝士的遭遇相比是差非常多的。
怎么去面对你现在遇到的问题,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建议,但是我可以分享我的经验,说明这些很难过的状态其实是很普遍的情况,被社会所规训的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对我来说,试衣服就是难过的经历。我每次去优衣库买衣服都要试一下。不是怕穿搭不好,而是怕裤子穿不下。每次试穿都会成为一段非常不好的记忆——开始都是因为我瘦了五六斤了,我要去试个衣服,看我能不能换新衣服。但是每次面对优衣库的镜子,我就觉得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的肥胖,为什么我的腿还是很短。比如,175的裤子是我的身高,但是他的裤子对我来说就很长,然后我就等于我又很不好意思让人帮我改.......(芝士:打个岔,但其实优衣库的版型真的很不好,不是你的问题。他的裤子在该宽一点的地方没有宽,该短的它又很长,版型很糟糕,我曾经试过几条裤子,概括来说就是完美展露出身材缺点。)其实你这样告诉我,我真的会放松很多。当别人跟我说其实不是我的问题的时候,我真的会放松不少。
二萌:所以芝士你现在还有在减肥吗?
芝士:在减的。我最近一直在找一个平衡,减肥和学业两个方面,我觉得我还在那种跷跷板两边滑的状态,还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平衡点。因为我觉得意志力、自控力是有限的,目前来说是挺难兼顾的。
二萌:其实我是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现在你压力比较大,不是一个减肥特别好的时间阶段;同时节食减肥也不科学,对身体伤害挺大。锻炼的方法会更好一点。
椰子:唉,我觉得像身材、皮肤,可能不是我们“努力”就有用的,有的时候不要那么注重结果,或许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我高中有段时间长了很多痘痘,我妈带我去看过各种医生,我吃过、抹过各种药,将近一年没吃带有很多糖分和油脂的东西,但痘痘完全脱离我的控制,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好,并且别人还会觉得是我作息不好、饮食不好。最后“自洽”是因为我想,反正我已经努力过了,长痘痘完全不是我问题,如果别人用痘痘去评价我,那是他们自己有问题。
芝士:对的。可是在减肥的问题上,我没有办法觉得这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是会觉得是自己在毁掉曾经努力的成果,是我不够有毅力,不够自律。长胖对我来说,和由于不可控制的生理原因长痘痘有很大不同,我总觉得身材应该是可以为我自己所管理好的。当然我也承认身材的有些部分是没有办法改变,比如骨架,比如比例。我没有想要变成某个标准的好身材的模样。我的痛苦只来源于我试图恢复我曾拥有过的那个瘦高苗条的身材。还有一点就是我会一直把身材和自律联系在一起,我是有些完美主义的人,在减肥这件事情上我也很完美主义,但其实在对自己的要求特别严苛的时候,反而会更容易放弃一些事情。完美主义会使得你更加害怕失败,你害怕做不好,希望一切都有预案,一切尽在掌控,所以在稍微有一些失控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焦虑,然后很有可能就会导致更大的失控。我有许多次反弹暴胖,开端只是因为我多吃了我自己计划的热量之外的几个面包。神经性贪食症,在病理上也和完美主义症和强迫症是有相关之处的,我的过分自律,完美主义式的严苛要求,其实就是导致我进食障碍的重要心理原因。撇开人体激素的病理作用,进食障碍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剑走偏锋.
二萌:我之前有过一段时间很受完美主义的侵扰。我当时准备高考,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极致地focus,将脑子里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部清除出去。但是清除杂念的念头,本身就是一种干扰,相当于是一个死循环里面打转,导致我的高考受到很大影响。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倾向从初中就开始了,但是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它就反复发作了很久,差不多高中三年都是在这样反复发展中这样过去的。
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高考完之后,我没有再进行任何与学校学习有关的事情,拒斥进行书本阅读,将自己与过敏原隔绝开来。我心里隐约意识到,走得太过了,太用力了,我想要回到一个正常人的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会用力过度。所以我就在想,那要不然就直接直接躺倒,什么都不做,这样至少能够把我拉扯回来一点。所以我大一就一直在躺平,培养了一些世俗的欲望,在学术上面没有对自己做任何的要求,绩点不要太低就行。
一年之后,我的状态已经恢复正常了。如果你觉得没有办法解决现状,不如直接放手,从一个极端抵达一个平衡,也是一种方法。
芝士:我觉得很有道理。因为我的进食障碍它之所以能够有所好转,就是因为曾经有两个月我完全被论文搞得焦头烂额从而无法分心去严格规划自己的饮食,结果那两个月我正常吃喝,体重不仅没有上升甚至还掉了一点。非常滑稽,在我严格要求自己拼命折腾的时候,累了一圈最终还胖了(指一个月前面二十天瘦10斤,后面10天反弹12斤)。但如果不折腾的话,就完全不会胖,会保持一个正常的身体状态。
二萌:理解。我也提不出特别好的方法,只能说不要着急。可能现阶段你还没有办法handle这个事情,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随着你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就会出现转机。就像我在高考之前,困在应试系统中,我无力找到突破口,但是进入新的环境,新的要素、新的生活方式向我提供帮助,然后我就走出来了。现在对你来说减肥这个事情很难,但是谁知道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呢,在一些契机当中,不知不觉这个事就解决了,就可以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把希望寄托给未来,就不会把所有的压力都投入到现在。
芝士: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关于进食障碍的文章,之前《复旦青年》做过神经性厌食症的题目。神经性厌食,是进食障碍里大家比较能想得到的一种症状,数据上来看神经性厌食症在进食障碍里面占比似乎也比较高。但其实或许是因为贪食症更加具有隐秘性,患者更加不愿意去诉说,在数据上才会有这样的显示。不停地吃很多东西,甚至因为暴饮暴食影响到日常生活,在很多人看来是个比较难以理解的事情。"吃巨量的东西"与"不吃东西",前者给人的羞耻感更加强烈,贪食行为的进行与消除也因此是更加秘密的,很难被身边人发觉。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亲密的朋友也可能一点也不知道。像我之前就是每天和他们正常的相处,但在独身一人的时候,会大吃特吃然后通过各种诸如催吐、疯狂运动的方式把它消除掉。外人看来,体型上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不会暴瘦也不会暴胖,但自己非常痛苦。
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个事是,深夜在宿舍楼的女卫生间,听到有个女孩在痛苦地催吐。可能是吐不出来,一直在干呕,然后哭泣。我当时很紧张,默默地把我所在的隔间的门调成了绿色的开关,因为我特别害怕她发现我的存在,我知道她应该是很不想被看到的。我一直等到她处理完,才从卫生间出去。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我不知道在我的宿舍楼里,平时看起来很乐观的很棒的姑娘们是有谁还在受到减肥催吐,进食障碍的困扰。所以我会想要去和大家讲一下贪食症是一种什么样的症状,包括和食物的关系,如何与食物正常地相处。
患进食障碍的初期,我尝试着和爸妈说过。但当我鼓起勇气和妈妈讲"最近我总是吃东西一吃就吃得很撑,吃到想吐的那种"的时候,她很奇怪问我"吃饱了为什么不停","吃撑了你不很难受吗?","难受的话就不要吃那么多了嘛"。我知道妈妈是完全没有恶意的,但当时这些话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我觉得有的姑娘或许她也跟朋友试探性地讲过,说"我最近有时候莫名其妙怎么会吃更多的东西,而且吃多了我还停不下来",但可能身边的朋友也会觉得奇怪——吃饱了就不要吃那么多的嘛,管住嘴就好了嘛。我想告诉有过或正在经历这种症状的朋友们,这并不是一个要羞耻,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承受的事情。
椰子:我觉得芝士的想法非常有价值,把这些大家“难以启齿”“羞于见人”的事写出来,对于遭遇相似境况的人或许就是莫大的安慰,也是被“看见”的开始。
【ps. 漫谈会算作预告,敬请期待“贪食症”一文,欢迎各种形式的读者来信~】
排版|椰子
图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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