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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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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戰後日記(三十二)

如空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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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某日

稻子還沒收完。天氣一直不好,每家農田都進展很慢。我想著看完農民收穀子就回東京,而雁渡長空的暮色時分,想起舊時被流放到出羽這兒的人,恐怕也是這種心情吧。東京的天空如千里之遠,歸心頻起。而妻正相反,她願意終老於此,哪兒也不想去。

「可總不能老是待在這裡呀。」

「你就那麼想著回去嗎?」

「也不是想回去,但我沒在這兒度過冬。」

一說到冬天,妻也沉默了。妻在出羽長大,娘家一脈在很久前是從京城來的,估計每次入冬,夫婦間也重復著這樣的對話,說了一輩子。而東京的冬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沒什麼風雨,風和日麗。想到冬天的東京,我就無盡思念。這時,久左衛門過來,說起這兒積上一丈高的暴雪,又說:

「這兒的鱈魚很鮮美。冬天的鱈魚尤其特別。」

只講一個好處,食物就已經軟化了我的決心。寒鱈又是我的至愛。我會突然覺得:這樣也好。

一動這心思,後面就相當麻煩了。想起自己上中學一年級的孩子,冒著大雪走那麼老遠去半路上的車站,搭最早一班火車,坐三站到鶴岡——這年冬天對孩子來說更是難事。

「你們住這裡,想住多久都可以。」久左衛門對我說。

而參右衛門說:「我想住不下去。頭一回來這兒的人,冬天吃不消。」


多一個家庭住一起,我們究竟有多麻煩到別人,不得而知。這種不分明的心境時不時主張它的權利,投下陰影。陰影不論大小,總之都是內心的投影,彼此表情現出勉強,彼此傷害。但這種事在這兒農家是沒有的。參右衛門的胡來、任性,和他的懶散一樣,從來是傍若無人和出奇的。


十一月某日

我究竟到何時仍是我?做自己竟然還沒做煩,真要吃驚了。外面山上,每下一次雨都要落一層樹葉。樹葉開始稀疏了,紅葉漸多,山也敞亮了。房間擺著的種子箱中,小豆放出胭脂色鮮艷的光澤。牛蒡子是從長毛的果皮中剝出來的,其表面有類似描金畫的花紋,繪成精巧的雲線。在白花花的蠟燭豆的旁邊,四季豆發出黑色光澤。但這些在我憂鬱的眼中,只不過是淌過時光流水的河床石子。

賣魚的姑娘用紅衣束著衣袖,翻過下著秋雨、遍處紅葉的山。裝著比目魚、烏賊、鰩魚、遠東多線魚的笊籠在人們木板間兜兜轉轉,彷彿乘著海浪而來的速度。白菜葉脈漂亮,堆得很高,從那兒傳來打豐收糕的砰砰聲。山土露出蘿蔔的白根,有幾分清冷;樹幹是濕冷的……



久左衛門一家都出去收稻子了,由良的老婆婆利枝一人操持飯食。「就別回由良了,來我家做媳婦吧。」大家都寶貝她。

久左衛門家的世津讓母親帶到對象的農村家住了兩晚回來,對象還在一起。兩個人是婚禮也沒辦,就住到一塊兒了。大家都沒把它當一回事。只有利枝急起來,跑到參右衛門爐邊,嘆息道:「我們做媳婦那陣,都不好意思和對象說話,她是怎麼回事?和對象說個沒完,現在就兩個人散著步,要麼關起房門,一整天不出來。婚禮也沒有,究竟搞什麼名堂?」

不知是不是戰死的小孩幻影出現,老婆婆整晚都在發牢騷。參右衛門的妻子因此很晚都沒睡著,虛弱至極,而這次向我的妻抱怨睡眠不足。新婚之夢激起的波瀾似乎推到我的胸口,在這兒停息了。這種事情對我已經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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