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上的兄弟 (九)兄弟之情
余枫从京城回到家,不久就过年了。初一早晨,志勇打来电话,余枫的老伴接过电话。她捂着电话的通话口,惊讶地问余枫:“金志勇这大款怎么能给你拜年呢?”余枫答道:“我上回不是进京帮他看颜色了吗。”“那你也没帮人家多少忙啊?”“是啊,我也有些奇怪。”余枫疑惑地答道。他接过电话,志勇热情地向他拜年问好。说他现在正在海南三亚度假过年呢。余枫说:“海南的天气怎样?”“还好,天气挺热的。”接着余枫说:“上次我也没帮你什么忙,走时你又给我拿那么多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又给我拜年,太谢谢你了。”志勇说:“哪里!你的话字字千金。你走后工程竣工,全公司的人都赞不绝口,你给我增光了。我老婆也夸你,说我得跟你学学,活的轻松。”“谢谢,谢谢。”“余枫!你最让我奇怪的是,我要送给你最贵的皮鞋,你却偏偏买双最便宜的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所以,今天大年初一醒来,首先想到我哥。必须得给大哥拜年!”
电话结束。老伴问志勇说了些什么。余枫说:“上次在北京他给我买鞋的事儿,他不理解我,感到奇怪。”老伴说:“连金志勇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认为你是个怪物。”接着老伴又补充一句:“人家身边压根就没有你这样傻的人!”余枫笑了。说:“就这句话,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志勇每天都是大鱼大肉,今天他与我短暂相处,那就是换点清口的。他自然会有点意外。”
余枫躺在床上仍在想着金志勇的事。他想起文革的事,又想到了李卫兵。这些年他与李卫兵也断了联系。于是他站起来给奉山的方道子打电话:“方子,你能不能联系上李卫兵?”方子说:“那我试试吧?”过了一会儿,方子回电话:“余风,李卫兵和他老婆到海南三亚过冬了,他们在海南和桂林都有房子。你有事儿啊?”“没事儿,我想给他拜个年。”“那等他开春回奉山时,我再转达。”
余枫与方子的联系也不多。余枫不是方子小圈子中的密友,但方子在余枫心目中却是最可心的朋友。方子对余枫的一些奇怪的想法也是不理解。余枫小时有抽风病,老了一上火就偶尔犯病,于是他没到五十就提前病退了,本来是完全可以再拖延个十年正退的。当时他月工资八百,这一退就少挣三百多块钱。退了那天余枫给方子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方子:“我花了三百元买了个自由。”方子电话中骂道:“你疯了!放着钱你不挣。以后就叫你余疯子。”方子气愤地撂下电话。等余枫回奉山见他时,他又感觉叫“余疯子”有点过,就改称“余风”。余枫自嘲:“这名字好!我就是这世界上一股多余的风。”
余枫接完方子的电话,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拿着钢笔在想:李卫兵、金志勇都是或曾经是当官的,如今也都是有钱人;而当初自己是鄙视走仕途的同学。他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有眼无珠。了解一个人不易,而认识自己更难。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自己的眼睛很容易模糊:明摆着人家超越了自己却看不着。
余枫想着想着,又转回自己的原点。像孔乙已,也像阿Q似的自信起来。
余枫自问:“我真的是这世界上多余的一股风吗?”
他在想象:此时金志勇在海南三亚的沙滩上,可能正好碰到李卫兵。虽然不认识,但听口音都是北国奉山人,于是搭讪。他们感觉这南方的天儿太热,突然一缕清爽的风拂面吹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问对方::““你认识余风吗?””他们惊喜地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这余枫挺有意思啊。他的日子,一天天过得穷嗖嗖的,怎么还不知道愁呢?”
想到这里,余枫在笔记本上答道:“我不理解你们的快乐,你们也不理解我的快乐。我虽穷苦,但我也会休闲。此时此刻,我正用我的文字记录这无尽生活的一页。我将与我的文字相濡以沫,快乐终生。”于是余枫又回头到笔记的页首,写出这一页日记的题目:《殊途上的兄弟》。
五年后,余枫移居到儿子工作的金滨市已经十多年了。金滨离海河八百里,离余枫的老家奉山就更远了,千里之外。现在余枫随着年老愈发孤僻,基本不与老家朋友联系了。
一天余枫整理杂物时,发现文革时他与方子大串联时的介绍信。见物思人,想到已经去世的方子他心里痛。余枫前几年就求同学寻找方子,没有消息。前些天余枫强烈请求李卫兵帮忙,卫兵通过奉山公安系统的熟人才打听到方子已经十年前就去世了。当时余枫在电话里还抱怨李卫兵:“我离老家远,没法寻找。可你们那么多人怎么会十年都想不起来这世上还有个叫方子的人啊!?”李卫兵解释道:“方子生活困难,有的同学见过他捡垃圾卖钱。他不愿意与大家联系,我们也没法。”余枫想起最后一次在同学聚时看见方子哭了的情景,愈发后悔自己没更早地与他联系,心更痛。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卫兵帮他打听到方子的消息,自己也不能五十步笑百步地责怪卫兵。
余枫正仔细端详介绍信中布满的各种各样的印章,那是他和方子每到一城市的火车站和红卫兵接待站的盖章,突然手机响了。李卫兵到了海河,约他回海河聚聚。余枫痛快地答应了。
余枫到了海河,下车直奔酒店。一晃又十多年没见面,二人紧紧地拥抱。“余枫,我又约了一个人,你猜是谁?”李卫兵说着房门开了,一人站在门口笑。“志勇!你怎么从天而降?!”余枫喊起来。
三人都是海河的姑爷子。这次金志勇回来处理岳父的房产,告诉李卫兵他想见余枫。李卫兵急忙赶来,正好过来看看他小舅子的海河水产品生意。
金志勇高兴地说:“余哥!你没变,还那么劲儿劲儿的。”余枫好奇地问:“你和卫兵是不是前些年冬天在海南三亚的沙滩上巧遇的?”“余哥,你真会猜啊。”“缘分和我的直觉!”余枫自信地说。“你猜错了,我是这次回来通过我原来的这里初中同学才联系上李哥的。”余枫不自然的挠了下头。
喝酒,志勇让余枫起杯。余枫端着满杯酒对志勇说:“我班的方子你还记......”志勇打断余枫的话说:“我都听李哥说了。方子好人,仗义。”“那我这杯酒是给方子的,你俩不介意吧?”余枫说完把这满杯酒放在他的座位旁边。志勇双手把酒杯端到三人座位的正前方。说:“今天我们仨和方子一起喝酒。”余枫的眼睛湿了。
老哥仨儿,久别相聚。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青少年时的蓝天、白云、阳光的世界。他们从小学谈到文革,从上山下乡谈到改革开放,谈到工作家庭、谈到当下。不觉天色已晚,该分手了。三人走出饭店,门口驻步,相互凝视许久:还有太多的话要说,又不知如何说。突然,余枫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志勇、卫兵也不由自主地双臂伸向余枫。三人臂膀相互搭肩紧紧地围扣在一起,大笑!
笑声停,无语。
三人挥手告别间,在暗淡的夜色下仿佛都看见对方老泪纵横,模糊了的面容。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有笑声和似乎的泪水。这般年龄,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在一起闹、在一起哭、在一起笑了。
余枫的泪水,自然也浸透着他深深怀念方子的兄弟之情。
202009西白汉乔(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