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21世纪20年代毕业的文科生

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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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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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想说出仍保有的心,探索中的好奇、钻研后的热情,依旧清澈的感知和勇气。

2019年6月,高考完,我走过夏日校园里簇簇油亮的树叶,等待父母来接驳回家。那时,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扔掉了大量的练习手册,其中最多的是不擅长的物理题。高中有一阵,我在周末会上两堂物理补课,并近乎虔诚地说服自己,去笃定一种典型高压教育下的教徒心态——不允许有短板。基于此,我取得了不错的高考物理成绩,但却又回到多年来的挣扎中,并在最后走回了童年时期的信仰——多元、共生,也是如今我相当珍视的基础意识:即社会生活的形态是多样的,人身后流动的背景是需要考虑的。

高中毕业时,我带着这样朦胧、纯粹的初心式回归,对于所擅长的人文领域的渴望,以及性格底色中冲破牢笼的愿景,抛弃了所有理科专业。目标方向分三类:哲学、新传、纯文。我面临的最大限制是大多数类似专业只收文科高考生,最后机缘巧合来到本科学校,开始在新闻学院学习传播学。这所学校经历过媒体的黄金年代,并在鼎盛时期达到了关乎公众利益的辉煌。2019年9月我入校,恰逢某种尾声。凋敝的信号潜移默化、不知不觉,氤氲在校园里,到最后变得浓郁、厚重,积攒为一场霾。我在大一时做了记者,后来到版面编辑,再到主编。第一个冬天我抱着厚重的报纸四处分发,第二个冬天我想争取更多的议题空间,第三个冬天感到真正的凛冬已至。行业的逝去,网络上议论很多,这里不再赘述。有各种紧缩带来的结构性困难,有各界的无能为力,到后面炙热的心也褪色了,开始接受方方面面的渺小。这种渺小在随后的疫情期间更为急速加剧。

本科毕业时,我开始纠结。我申请了香港和欧洲的纯社科,也申请了美国的STEM项目。这是两种路径:要么我尝试新传之外社会学的可能性,要么我放下一切去追逐浪潮。我最终选择了前者。大学时我选修过人类学、社会学,那两门课老师的柔软坚韧让我终生难忘。我渴望田野生长带来的开阔视野,人与人之间真正的联结而非割裂。我第一次看列维斯特劳斯时的感受历历在目,有这样的作品,它有安宁的内心:

“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的可能性……或者是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

我来到薄扶林道。在这里学习社会的脉搏,以及如何在动荡中依靠人文力量建设内心的井然。成长让人时常感到,构筑人生的原材料,可以近乎神性般凝固融化又凝固,意识在熔铸过程中迭代生长。我在香港度过了许多值得回忆的时光,闪亮的流金碎片,我将它沉沉放在内心珍重。几乎无顾忌地表达、讨论、实践,并获得支持,如今想来仍弥足珍贵。硕士第一次小作业是自我民族志,我在结尾提到海伦·麦克唐纳对于鸟儿的叙述,她说,“家可以随身携带,不只是一个固定地点。或许就是鸟儿将这想法传授给我,或是它们带我抵达此处”。我接着写,“有一天,在野外,那是一个晴朗涼爽、万里無云的秋日下午,我目睹到一排游隼倚著天际划过。它们叫声尖锐、略微沙哑,斜斜穿过倾泻而下的日光飞行,让我感到一种遥远的相似性。”

我仍然想到、看到,如今的时代,是一个人文意识缺乏的时代,却同时是贬低人文精神的时代。这样下行至低谷的历史时间,成为文科生的人,几乎两手空空,成长过程甚至还总要pay for内心的价值观,在种种负反馈声音下艰难存活。身在其中,我曾压抑了很多想说的话,当然也许某一天我会都说出来,会比本文的浅尝辄止说出更多。想说出仍保有的心,探索中的好奇、钻研后的热情,依旧清澈的感知和勇气。我会牢记人文社科所倡导的思想自由之现世实践,它是最质朴的民主,是让弱势的人们过上本应当过的更好的生活。

祝自己毕业快乐。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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