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曉明武漢日記5:穿過疫城
2020年2月19日 星期三 武漢封城第28天
今天小區依然限行,昨天到達的女性用品醫院自己取走80箱,我們給光谷會展方艙送去的有40箱,還有大約312箱。今天上午先去到工地,和那裏的朋友一起分別送醫院。
經過小區門崗,我用防護服包了頭。如果在家裏穿著衣服出來,我擔心嚇著保安和鄰居。
我到達的時候,看見這些小夥伴正圍著一個車,原來是兩只流浪貓跑進去了,其中一只怎麽也不出來。男生女生忙上忙下敲打了一圈,沒轍。車主後來只好帶著它回家了。
今天我跟的是這輛車,司機小袁開的,手動檔,燒柴油,適宜裝貨。他車上的標語我也要了一個,我們在想,要是打算整蠱,就往咱家芳鄰車上貼一個,然後我們就躲在窗子後面看戲。
小袁說他住的村裏沒事,而我們這個小區人居相對密集。社區警官說,這裏有8千多戶,只有5個確診病例:不算嚴重。但是每天居民都收到短信,急急如律令:「不許外出,小區(村)封閉式管理、公共區域管控三個『全覆蓋』,嚴管外來車輛、外來人員、住戶外出、不法行為,所有非必需的公共場所一律關閉,一切群眾聚集性活動一律停止。」
小袁是這樣子,護目鏡基本不戴。我也沒戴,因為起霧,妨礙視線。想起昨晚櫟櫟說的,醫院有些需要你怎麽都想不到,例如護目鏡的專用清洗液。後來他們居然在體育用品裏找到了,用捐款訂購了2百瓶。
我們的車從武昌徐東方向開過長江一橋,直奔航空路方向。一路有公安設崗檢查,路上車很少。
車過漢口江岸老城區,這裏疫情嚴重,整個街區都封閉了。
下圖是位於江岸區勝利街武漢市中心醫院的門診部,現在這個醫院是收治新冠肺炎病人的定點醫院,門診已經停止。
路上沒有車,馬路對面,有醫護人員和工人拉車運送物質,我走到近處看到這些物品是「離子交換樹脂再生劑」(醫用透析、軟水機專用)。
小袁打電話過去,得知我們的接收人在武漢市中心醫院的南京路院區,於是繼續啟動車輛前往。
要有這樣的通行證,才能暢通無阻:
我們在在靠江邊的老街巷繞行,終於到達武漢市中心醫院行政辦公樓的門前。
一眼望去,路面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包箱。
我觀察了一下,主要是各地的捐贈物質,有KF 94口罩、折疊式防護口罩、醫用防護面罩、醫用檢查手套、護目鏡、空氣消毒劑……比較大的一款是醫用分子篩制氧機。
捐贈物質來自各地,捐贈團體有:南加州中華高校聯合會、澳門老中青義工協會、上海浦東新區民辦惠立學校六年級攜手全校師生及社會愛心人士、科德寶寶翎襯布(南通)有限公司、華中科技大學上海校友會、來自浙江的馬晉文先生、福建廈門的潘敬瑜老先生、未標出地名的梁珊珊、匿名「來自北京的小小心意」……
這些千里萬里、破疫而來的捐贈,凝聚了多少同胞手足的情誼;又有多少人徹夜不眠,傳遞信息,捐資采購,找車找人,聯絡對接……無數志願者一路協調,終於落地醫院大門口。
現在各種標簽的畫風也趨於文雅,人大商學院的留言是:豆萁孟季,與爾同期,這句我上網查了一通,還沒找到出處。我推測大概就是患難與共,心往一處想吧。
這句可謂雅俗共賞,暖胃暖心:春暖花開時 我們相約武漢小龍蝦(小龍蝦會不會甘心):
等待聯繫人前來收貨時,我到中心醫院周邊轉了一圈,在街角就看到了上海路天主堂。
這座百年老教堂是天主教漢口教區主教座堂,又稱漢口聖若瑟堂,武漢市中心醫院起源於此。1880年,天主堂在漢口創建診所,開始為普通民眾治病。1883年籌資修建了病區大樓,建成漢口天主堂醫院。一百三十年後的2010年6月,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武漢中心醫院揭牌,這所醫院迄今整整有140年的歷史了。
從上海路折回,沿鄱陽街往南,看見道路兩邊都已封閉。這個入口大門上有「發熱門棟」的標示。
穿白色衣服的值班者不僅把守大門,也負責接受快遞。門口的藍色廣告上將鐘南山的話分行標出,強調封閉的作用:「每個人都不出門/就能拖死耗死這場瘟疫」。
從鄱陽街拐出,就進入從江邊抵達鬧市的江漢路步行街。這曾是大漢口最熱鬧的旅遊景點。步行街道路兩旁的小區均已封閉,去年軍運會的盛況已成往事。
記得看過一張圖,街頭的人像雕塑都戴上了口罩。背對隔離墻,面向空無一人的大街,老師傅的熱乾麵下給誰吃呢?
我折回鄱陽街,目送身邊走過防疫人員和戴著志願者袖章的工作人員。
也看見穿著雨衣的快遞騎者,登上《紐約時報》的快遞小哥的同行:
被封閉的揚子社區,通知像大門的口罩:
我們的聯系人在後湖院區,另一位醫護人員來簽收了物資:
我沒法在這裏拍更多照片,因為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士站在台階上,一直用警覺的目光盯著我。在她的要求下,我刪了我拍的照片。我沒有表達不同意,也沒有做任何申辯;我不想在醫院門口影響他人工作。
後來我才把這樣一件事聯繫起來,這裏就是吹哨人李文亮醫生殉職的醫院啊!
離開市中心醫院,我們到了協和醫院的院內:
兩位小護士出來接貨,她們很友好,隨身還帶了重症醫護科護士長給的公章來簽收物品。這就是信任啊,而護士也不必拿著簽收單再往病房多跑一次。
離開協和醫院,我們重走航空路、長江一橋,返回徐東工地。
在這裏又裝了一車貨,開往同濟醫院的光谷院區。在路上,櫟櫟給校友周寧醫生打了個電話,周醫生——就是那位在網絡上直播自己如何感染後自愈的醫生;周醫生說正在開病例討論會。
下面這張工單,標出了復旦武漢校友團隊和企業的志願者們昨天到今天配送的女性衛生用品:
同濟醫院光谷院區的停車場,平時都難以停車,現在只有很少的車停泊。一位工作人員推著平時查房的小推車出來,結果堆成這樣:
兩個志願者就幫著她一路推車,從門診部入口進入大樓:
回到家裏,瞎忙;過了四天,才整理出這些圖片。其實發圖撰文,隨便就是一天。自己也有些迷茫,身處疫區邊緣,偶爾隨車一行。作為旁觀者,當不起讀者的敬意和贊美,也不能提供更多的內幕。實際上我沒有能力和途徑進入到抗疫的中心,而我們偶遇的人,也有內在的戒備。不過,我又想到,即使在談疫色變的當下裏,依然有這麽多平凡兒女,舍身逆行。讀者看見他們,會不會也少些恐懼?今天,小袁的一句話打動了我。車過大橋,蛇山越來越近,黃鶴樓居高臨下,巍然挺立。小袁感慨道:當夜燈全部開亮,武漢其實也蠻漂亮的。
2020年2月23日補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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