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詩歌裡的我
曾經想用「失去一切」這四個字來描述過去的四年,又覺得這樣形容未免將自己重拾詩歌創作的契機全然否定,文字跟情愫被一股腦兒地拋向了無底深淵,濺起的漣漪微弱、黯淡。事實上,是我的身體與心靈在不斷地以顫抖和震驚回應著一種自己從未想過的入侵,像是隻半睡半醒的蚌殼一夕間擠進了一粒沙。那個時候,誰會知道不久的將來自己可以收获一顆泽泽泛光的珍珠?
現今出版的詩集往往薄薄一本,蕭索地排列在書店或圖書館的一角,不知經歷著怎樣漫長的等待——等一位愛詩的人輕輕將它從書架上取下來,捧在手中,珍視如一面易碎的鏡子。這,常常就是我的感覺。看詩的我彷彿猛然間照到了破碎的自己,思忖著如何寫一首詩來回應,不一定誰人能讀到,卻是我對月的長嘯:詩人從來都用文字解構著一切,剝開的珍珠成了洋蔥,讓你我淚流滿面,卻依舊泛著如月光一般的顏色。
這樣的共鳴有時候會失落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中,但詩歌必不負你。
有人說,世事已經如此艱辛,何必讀詩,太多的痛楚無法消化,還要一頭紮進去麼?殊不知童年遭受性侵的Mary Oliver依舊選擇讓詩承载爱:
or perhaps because the heart narrows
as often as it opens ——
I am grateful
that red bird comes all winter
firing up the landscape
as nothing else can do.
-- "Red Bird"
又或許因為心扉會變得狹隘
一如它常常放心敞開——
我才感恩
那紅鳥整個冬天都飛來
為景色燃起烈火
好似再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紅鳥」(Mary Ventura試譯)
有人說,更喜歡聽歌,隨著律動感受生命,勝過端著一杯茶讀詩,太过消极、宁静。殊不知每一首歌的背後都住著幾位詩人,不信,你聽Lana Del Rey的詩句,旋律在遠方也在你腦海。
這些詩歌中有堅毅、有果敢;有對母語喪失的追思;有捶胸頓足、扼腕嘆息;有戰爭中的不離不棄,也有本應親近的血緣漸次支離……哪一個不是我藏在詩歌裡?
也正是如此,我才拿起筆。紙張上流露的一粒粒沙被我精心包裹了又包裹,拱手他人。如珍珠期許被配戴在身上,詩歌也期盼被吟誦。但我依舊是瑟瑟發抖的,怕你讀到藏在詩裡的我,怕低頭看到腳邊散落的珍珠。
於是,大部分時間,我選擇躲在別人的詩集背後,像是個害怕又好奇照鏡子的孩子,探著頭,看著別人筆下若隱若現的自己。這樣的品評有欣喜,更有悲泣。欣喜是因為能夠將喜愛的詩人和詩集一一介紹給讀者,由你們來選擇帶走哪一面鏡子;悲泣是因為詩中太多的喜怒哀樂,我不能夠事無巨細地傳達,全然分享自己讀後的心情。不過,我嘗試。
作家Siri Hustvedt說,詩歌是唯一無法轉述的文學形式。沒錯,這每一顆獨一無二的珍珠並不是白紙黑字二維的存在,而是承載著故事、情緒、立體的語言。一如古代的詩歌能夠在你腦海中投射出一幅山水丹青畫作,現代詩歌也從各個方面延伸著詩歌的邊界。我試著在品評的詩歌中加入更多具象詩,近距離接觸那種文字與形狀完美的融合;甚至,還有3D詩歌,需要讀者動手將詩歌剪下來,折成一個方盒子,轉贈給身邊的人。
大部分詩歌簡潔的形式在某種意義上不更適合我們這些沈迷於短視頻的現代人嗎?用看一部段視頻的時間讀一首詩,靜靜地感受跟這一古老的表達形式的連結,天地之間,人成為了詩歌的載體,代代傳唱。也正是這一種獨一無二,讓詩像珍珠一樣貼近你我的心靈。
品評詩歌自然也是出於對文字的熱愛。看著詩人們是怎樣將柔情百轉賦予字裡行間令我也想讓卡在自己喉嚨裡的文字滔滔不絕地傾吐而出,讓它們有自己的形狀,也成為他人的鏡子。那些文字默不做聲地待了好久,忍耐了好久,只等著我用勃發的靈感示意它們不用再躲藏,跳出來吧,在紙上找到自己!
一如此,我讀詩、評詩,也寫詩。我選擇了回文這一艱澀而不可譯的形式,想把我所看、所聽、所歷放在迷宮般的漢字中任其穿梭,說不定哪一個字就能帶你回到過去,在「兵工廠工兵」之間看到我這個「子弟校弟子」的模糊身影;說不定,我評的詩已經讓哪位詩人先我一步,與你「手拉手、肩並肩」地吟唱過了兒時的傷痛;也說不定,你只是在這許多詩人中看到了一個個「生人的人生」罷了。
無論怎樣,詩歌於我而言,是清透的鏡子,也是珍珠上朦朧的月色。當讀到一首我喜歡的詩,抑或是得到一本珍愛的詩集,反覆翻看下,我一定會拿來與你共賞,因為月光下這枚珍珠所包裹著的那粒小小的沙,是藏在詩歌裡的我,或許,也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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