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回顾】2018年“买房梦”破灭的年轻人

这是一篇旧文，采写于2018年9月。彼时，北京楼市新政公布。

一个在京工作1年的新人，原本能贷到120万公积金贷款，新政后只能贷到10万，此后工龄每赠1年，贷款上限增加10万——这让不少想要定居帝都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他们并非不知道北京在疏解人口，也并非不知道“低端人口”被迫离京的无奈，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被疏解的一员。

原文如下：

9月17日，北京开始正式实行公积金新政。

受新政影响，一个工作5年的90后，按照新政只能公积金贷款50万左右，年限不够的不得不转向商贷，并多付12万左右的利息。而在此前，他们的公积金贷款最高可达120万。

对资金不足的年轻人来说，公积金缴存年限的限制已几乎意味着“留京梦”破灭，更不消说认房认贷。

我们记录了6位青年在新政公布后的经历，旨在讲述6种不同的活法，以期为官方层面的宏观叙事作注。毕竟人生就像八百罗汉，各有各的故事，不可能像对待灰尘一样，轻易地就用抹布抹掉了。

“看到新政那刻

感觉韭菜苗都被拔起来了”

肖女士

互联网企业内容运营

90后湖南人，原计划卖房进京

13日晚看到公积金新政，第一反应以为是试出台，看完细节条款，感觉韭菜苗都被拔起来了！那一刻我知道今年买房计划落空了。

我毕业后在长沙工作，2016年初，因为爱情，赴京成了“北漂”一员。在北京工作后，发现这是个相对简单（人际关系）高效的城市，各方面感觉都还行，工作、生活节奏都比较适应。

做的工作挺有意思，能学到挺多东西，就是上班时间成本高。我租住在离公司40公里的村里，比较破旧，但性价比高，两室一厅月租才2500元，跟房东直租，没受到"黑"中介侵害。

为方便上下班，我买了辆基本款新能源汽车，跟朋友租了车牌，一年租金几千块，保养费单次80元，加上公司充电免费，还是很合算的，开两三年就能把本钱开回来。车牌约定租期到2021年，刚好是我新能源车牌摇号的排期，不出问题应该能顺利度过。

来京前在老家某地市有一套房，是父母给我准备的，原想着以后回去住。来京两年多，这种可能性愈发小，就计划今年卖掉老家房子，再找亲戚借点钱，凑个首付在北京买个三四十平小房子，再大的也买不起。

一是希望有个自己的小窝，以后父母过来也方便；二是有投资角度的考虑，人民币在手贬值太快。得亏老家房子不在我名下，首付压力没那么大，否则我根本就不会考虑。

这次突袭新政，直接让我的买房计划凉了。

我在北京只交了2年多公积金，按照新政我粗略算了下，首付得有几十万缺口，组合贷每月得多还1000多块。北京一套房动辄几百万，房贷每月一万多，多出的1000多元对月薪刚过万的我，是很大的考验。

以前异地买房还可提取，新政却将范围限制为“户籍所在地或省会”，各省会基本都已出台很严的限购政策，想拿钱回去买房也很难。

现在也是后悔，16年初刚来北京，家乡省会长沙房价还很低，曾想过买一套，万一不在北京呆了还有地儿可去，一犹豫错过了最佳时机，17年房价直接翻了一倍。

最无语的是，大病就医取钱原则上被取消，理由竟是怕被骗钱，这理由也真是……越来越不敢病，万一出点事，全都被套在里面了。

以前还想折腾一下，现在就当个普通吃瓜群众吧。

感觉自己年纪还小（虽然是90后老阿姨），暂时还没结婚，小孩上学也还要等好几年，而且政策一直在变，还是不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以后即便是要买，也得先租出去几年，不然压力太大了。

“现在是租房不如买房了”

严先生

27岁

技术开发

90后，出政策的时候刚交了首付

我来北京五年了，我媳妇来北京十年了。当初来北京，看到学校边上（人大那边）五万一平的房子，我惊呆了，房子居然这么贵，房子住得这么挤，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南方。毕业后，工作定在北京，就懒得再换城市了，北京的互联网技术氛围我还是很喜欢。今年决定要买房跟房租几波上涨有关，现在我租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在回龙观都六千左右了，相比之下买房的话，我和媳妇除去公积金，其实每月还的房贷也不多，也就是说现在是租房不如买房了。

我跟媳妇通过已婚方式买房，拿公积金组合贷款需要夫妻双方的身份证、户口本原件，由于我媳妇在北京上大学，毕业时没解决北京户口，同时也没将学校的集体户口迁回家，所以就得让我媳妇以夫妻“投靠”的方式“投靠”到我家这。上周二（9月4号）我们就回了一趟家，家里开了准迁证明，周三（9月5号）去海淀派出所开迁出证明，也定了昨晚（9月13号）回家的车票，准备今天（9月14号）办理户口迁入。

我是昨晚10点回家的火车，得到这个政策是晚上8点左右我手机收到了一个新闻推送，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就是“一万只XXX，从心中呼啸而过”！在这之前我没听到这个政策的风声，完全没有！

按照公积金贷款新政我只能贷40万，以前可以贷120万！

40万，对于我们这个要贷328万的人来说就是杯水车薪。我年初就开始看房了，当时准备200W首付，打算在回龙观买个二手房，最后买的是新房，目前房子已经定了，首付也交了，但是还没网签。当时在回家的车上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走公积金贷款了，但是没办法啊，不管政策怎么变，我都只能接受，最后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坐上了回家的车。刚需本来就没钱，能省点是点！40W，蚊子再小也是肉，哎！

（在本文记录之前，严先生通知我们，他通过特殊途径，赶在“917”前办了网签）

周五办完户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市房管局，市房管局跟12345整合了。我还找了开发商，开发商和我一起打了个市管局电话，对方说正在研究方案，因为我以前定的是18号网签，他们开会讨论，看看这个事怎么弄，让我下午四五点钟打电话问问，当时我人还在安徽。

下午四点钟，我打电话过去，对方说让我现在赶紧去信访局登记，登完记他们统一处理，信访局五点半下班，我赶紧打电话找了几个离信访局近的朋友去登记，他们几个都五点二十五左右赶到，帮我登记了。我这边周六赶回北京，卡在最后关口办完了网签。

过程十分艰辛，一度都不抱任何希望能办下来。

“我还是喜欢北京”

余女士

25岁

互联网民工

90后北漂，对在北京买房没什么概念

我就是普通的互联网民工，之前因为没有在北京买房的打算（主要是太穷），所以对这块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昨天（9月13号）看朋友圈大家都在转北京公积金贷款新政的新闻，才把这个政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这才觉得，这个政策对我们北漂来说不是特别友好，大家普遍的反应也都是“失望”。按照之前的政策大家可能还抱有一点点希望，自己在北京努力打拼，或许还能买个房，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出来这个政策后，心里一下就感觉“北京不值得”！

我一度很喜欢北京。第一次来北京是因为大学毕业前的实习，那一个月，身边有特别好的指导老师，一起实习的小伙伴们也特别好，虽然南方人刚来北京有点不习惯干燥的北方，但还是很喜欢那段在北京的日子，真的特别开心。我想，也是那段时间，让我对这个城市一直充满了喜欢吧。

第二次来北京是毕业后一年，对家乡的工作不是满意，在北京的朋友也一直问我要不要来北京试试，再加上实习时候对北京那段时间的感情，就这样来了北京。在北京待了两年，我还是喜欢北京，虽然偶尔雾霾，但北京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天特别蓝特好看。

但最近好像有了些动摇，按我自己条件和能力是没办法在北京安稳下来的，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家乡的父母，未来我可能会选择离开北京，去买得起房的城市，但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希望大家以后能越来越好吧！

当然不过去哪里，我还是会坚持买房，毕竟自己的房子住着还是安稳点，租房指不定哪天又会有什么变动，当然，如果今后的政策对租房有了一定的保障，不会无缘无故被赶走或者能享受和有房一样的待遇的时候，可能会另说。只是这个政策什么时候能出、会怎么出、会出个什么样的，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目前来说，还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会稳一点。房子是对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来说就是刚需，而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人，追求的，也不过是能够一生安稳罢了。

“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个没房的北漂

直到爸妈说了那样一句话”

程女士

34岁

已融了E轮的短视频直播分享平台从业者

80后北漂，曾坚定认为人生不该被房子束缚

13号晚上，这个消息刚出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还没来得及点开仔细看内容，马上就有好几个朋友给我发消息，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就差给我默哀了。当时感觉五雷轰顶，因为我8月份刚签约了首套房，五环外大兴的一个老破小，这套房掏空了我全家人的积蓄，上星期刚办完初审，正在等待复审，如果按照新政策，我可就买不成了。当时真的是一下子懵掉了，仔细看完之后，给中介打电话，才确定了已经网签的不受影响，挂了电话之后，我长舒一口气。不过我丝毫没有觉得开心、幸运，心情很复杂。

这个政策出来得很突然，从4月父母提出让我买房，我就开始关注新闻，即便如此，这个新政我也是13号晚上看到新闻才知道的。政策影响面很广，出了之后，跟我一样，大多数的80后、90后可能会感觉心累、迷茫吧。

我已经在北京工作9年了，在今年之前，我完全没想过要在北京买房，我一直是比较坚定地认为人生不应该被房子给束缚，应该多看看世界、享受生活，租房没什么不好的。这种想法我坚持了将近9年，直到今年4月，一次和爸妈视频聊天，顺口说到一个朋友看房趣事，我爸妈就接过话，说你也看看，有合适的就买一套，起码有个稳定的住所，家里全力支持你买房。当时也就这么一说，我并没有当回事，我仍然坚持不愿背负房贷、租房一样生活得很好。

后来和爸妈打电话，他们经常提起买房这件事，终于在7月24号，我在父母多次劝说、催促之下，第一次点开了房产中介的对话框，当晚开始了第一次看房。当天看的立水桥附近的二手房，那段时间北京频繁下雨，我冒着雨去看了一套标价320万的一居室，距离地铁步行20多分钟，小区很老很破旧，连门禁都没有，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下雨多吧，我看房发现天花板、墙壁上有多处渗水，直接否定了。之后又跋涉到另一个小区，看了一套380万的一居室，因为临街噪音大、没有阳台晒衣服，我也表示再考虑一下，结束了第一次看房。第二天上班，我跟同事提起前一晚看房的经历，同事很淡定地表示“你还别看不起这些八几年的破房子，你多看看，会发现大家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光鲜，没有门禁还算个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利用所有休息时间，恶补买房相关的知识，每天中午边吃饭边看手机，每天晚上都看到三点之后睡觉，那段时间我确实学到了许多购房知识，也改变了方向，我打算放弃在北边买，把目光转向南边，最后决定先看看大兴紧邻地铁4号线的小区。

7月28日我第一次踏进了大兴的地界，两名中介带着我看了7套房，但都没有看中的，要么是楼栋建筑质量差、要么是室内采光差。那次还遇到一件略诡异的事，有一个神神叨叨的业主，家里好像是供着什么东西，当时我就觉得很膈应。这次看房后，我仍然是利用一切时间恶补房产知识，很怕自己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花掉家里所有的钱。

8月4日，我又来到大兴，开始第三次看房，这天我一共看了5套房，一切都比较顺利。我比较在意采光，那天看了一套全明格局的小两居，我比较感兴趣，中介立刻联系房主，安排见面谈判，于是当天晚上，我签约了。

现在买了房，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父母放心了，不会再担心我没有地方住。对于我来说，买了房，也是给了自己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若干年后，我可以选择继续在这里生活，也可以选择卖掉这套房，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甚至是卖房环游世界。但是，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为了挣钱买房我离开体制

谁料一夜之间风云变”

杨先生

29岁

前体制内媒体记者

系北京接壤省份人士，北京集体户口

手机跳出公积金新政消息时，我正在刚入职的新单位开会，立马整个人都不好了，非常失落。

为了落户买房定居北京，我努力奋斗多年，舍弃体制内安稳舒适的工作，本以为凭努力及亲友帮助能买套房子，获得想要的生活，这个政策一出，希望又几乎破灭了。

2016年研究生毕业来北京，择业首先考虑能否解决户口，我希望能取得身份上的认同。考了很多单位，后来进了某部委主管行业报社，拿到了事业编，入职3个月单位便给我拿到了集体户口。

2016年底我和女朋友结婚，当时没有房子，就计划攒钱在北京买房。原计划在老家河北买一套，考虑今后发展放弃了。再者，集体户口不能落实到房产上，我觉得挺鸡肋的。

今年4月开始，就一直在看房子，报社属于国管公积金，按相中的户型估算，公积金贷款额度约90万，另外商贷还需200万左右。当时咨询中介朋友，对方说从国管转到市管，贷款额度可达到120万。

我爱人在大学当辅导员，属于合同制，考虑房贷、以后生活质量、孩子教育等一系列问题，于是动了离开体制的念头。

如果不考虑钱，报社的工作还是很惬意的，个人比较自由，限制少考核少，只要你不想辞职，报社基本也不会辞退你，当然要想往上晋升，也要靠年限熬资历。

不过一旦买房，报社工资很难维持，月薪就几千块钱。体制外的人可能觉得我们隐性福利多，其实根本没什么福利，八项规定后，听说各单位原来比较好的福利都被砍了。

比如我所在的报社，已经转成国企性质，自负盈亏，每年就保持略有盈利，根本就不可能为职工提供买房福利。公积金也是今年7月才从935元涨到1793元，单位个人各交一份。

为了公积金多贷30万、多挣钱减轻还贷压力，8月份下定决心辞职，离开体制奔向市场，到一家互联网公司做PR。

万万没想到市管一夜之间还不如国管了！公积金新政按缴存年限核定贷款额度，我只能贷30万，比离职前还少了60万，比新政前市管公积金贷款少90万。

我离职前2个月，一个同事也从报社离开，他比较幸运，新政公布前刚完成网签。

还有一个事情增加新政带给我的失落感。离职前报社已经答应给我升职加薪，事业上其实是比较顺利的，考虑工资与现在的工作仍有差距，还是决意要出来。现在房子买不了，人离职但集体户口还挂在报社，以后很多事情都会比较麻烦。

公积金新政的出台，我感到特别不可思议，一个与普通人利益紧密相关的政策出台，不经过公开征求意见，直接就“随意地”扔出来，根本无法想象，下一个政策又会是什么。

这次收紧的不仅是贷款额度，在很多方面都做了限制，比如在北京买不起房，就只能在户籍所在地或省会城市，但省会也限购，不是想买就能买；原则上大病就医不能提取，这本来是一笔救命钱。现在就是，我有一笔钱，但它不归我管。

当下政策不稳定性特别强，个人的节奏完全跟不上政策的改变。如果政策再早半个月出台，没准我就延缓跳槽了。

这两天跟爱人商量了下，定了个计划，她准备考公务员，我则在新公司多挣钱。买房预期已经不明朗，可能还是会买，但时间只能往后推。

“我觉得我做的仁至义尽了”

张先生

25岁

品牌经理

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新政前正在卖自家的房子

我是土生土长北京人，普通家庭，房价暴涨的那几年我在上大学，本来就是用钱的时候，那时候根本没长远的打算买房的事儿，然后就涨到买不起了。这上班两三年比较稳定，决定努把劲儿改善生活环境，爸妈即将退休，选个居住舒适的小区，买到心仪的房子是多高兴的事儿，突然来了这么一棒。

新政影响的人群里我算个典型了吧：预算300-400w，改善生活住房的，刚工作两三年的年轻人。预算要是500w+，大不了不要这120w或者少贷点，还是能买到房子的。我这种预算就400w的，没了这120w怎么买？

政策里鼓励“先租后买”我觉得很扯。反正我思想保守，我本地人也没租过房子。我主观思想觉得租房还是很多不稳定性的，那不像个家，自己不踏实。政策都这么没有契约精神，让老百姓如何安心去租房子？

我走到这一步，还是卖了一套旧房子改善住房的刚需，我只能往前走，哪怕商贷也没退路。

现在办成了，最大感触就是运气吧。我8月底的周一（8月27号）签约卖的旧房子，同一周的周五下午去看新房子，周六买的。本来一周时间搞定买卖两边，买到心仪房子很高兴，结果高兴两周就遇到这事儿了。

买我家房的和我买的房都是88年怀宝宝的小夫妻，买我家的是现在无住房租房住，生宝宝想安家。我买的房是刚满两年的新房，业主生孩子换同小区4室1厅方便老人照看，我的卖方四处借钱+计划住房公积金贷款+商贷，蹦高换了更大的房子，不料遇到这事儿。他比我的挑战更大，妻子11月6号预产期，他家背负多大的压力。9月1号买房交易的时候，听闻孩子预产期和我预产期同一天，我二话没说答应人家做完月子再腾房。

买我房的二月份预产期，为了不耽误人家入住我宁愿自己出去租房子折腾两次。我厚脸皮自夸一下，我觉得我做的仁至义尽了，我觉得这是在做善事，我看不得两个怀孕的家庭折腾，我尽量想帮。结果差点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呢？我刚工作第三年，如果按新政大概要90w商贷补这个窟窿，每个月得多还小两千，贷25年利息多出二十多万。

最后我折腾一天赶上末班车，现在已经很平静了，我接下来一周原计划带爸妈去日本旅行，现在完全没有兴奋和高兴，很疲倦。今天心情悬了一天，安定了都没有高兴的感觉了。

感觉自己近半年运气绝了，去日本玩临行前一周，来了个地震，出发前一天赶上房子差点傻逼了，今天下午抢新手机的时候都很平静了，心想，要是商贷多出来二十多万利息，也不差这一万块钱买手机了。

下午3点01分，电脑左边苹果官网，右边微信中介给我发了网签合同核对信息，一分钟不差。那一刻，我选择了继续买手机。我平时是个挺严谨思考的人。今天感觉完全没有判断力，放纵自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是个多操心的人啊！我今天居然放下所有操心的想法，可见给我折腾得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