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者回憶錄128:《九十年代》台灣版創刊
在回憶錄的「題記」中說,我一生所主張所推動的事情,社會總是朝相反趨向發展的,無論是閱讀,獨立思考,或民主自由,都如是。這是我之所以稱為《失敗者回憶錄》的原因。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台灣。《七十年代》《九十年代》在言論上推動台灣民主化,台灣終於解除戒嚴,開放黨禁報禁。1988年,「李匪怡」獲批准首訪台灣。兩年後,《九十年代》出版台灣版創刊號。
那是台灣政治大轉彎的關鍵時刻:威權政治未完全退場。本省人李登輝剛接掌總統和國民黨主席大權,黨禁雖開放唯國民黨仍然一黨獨大,立法院仍未全面改選,第一屆國民代表大會未退職,仍然有選舉總統、修憲等憲政職能。面對中共六四後向更趨專制倒退,台灣的防衛意識未能鬆懈。因此,《九十年代》在台灣獲准出版也並不容易。本刊編輯、在台負責人邱近思多番奔走、爭取、交涉,在1990年4月獲知,行政院港澳小組會在4月底開會,屆時將通過七種海外中文政論雜誌進口。
《九十年代》董事會亦決定,5月1日以在台灣登記的刊物出版。
4月30日,《九十年代》舉行了台版創刊酒會。當時正值社會高度關注李登輝將提名何人擔任行政院長的敏感時期,黨國大老、總統府資政蔣彥士和國民黨秘書長宋楚瑜受媒體追訪,動見觀瞻,想不到他二人都來酒會。出席的還有時任國民黨海工會主任的章孝嚴、新聞局長邵玉銘;民進黨有盧修一、朱高正、康寧祥、許榮淑、張富忠、陳菊;學術界有唐德剛、沈君山、楊國樞、李鴻禧、高希均;作家柏楊、黃春明、李昂;新聞出版界殷允芃、吳豐山、余範英、司馬文武、黃肇松、周天瑞等。可說冠蓋雲集。
李昂在酒會中任司儀。我致辭談到中共、香港和台灣面對的未來形勢。在為台灣開拓視野方面,《九十年代》或可以盡點棉力,而面對九七,英國保護傘退場後,《九十年代》也需要尋求另一個可保障新聞自由之地。在台灣發行,意味著我們對台灣充滿期待。
陸續發言者有蔣彥士、章孝嚴、邵玉銘、沈君山、盧修一、張富忠。他們給予《九十年代》很正面的評價,不少人提到這本雜誌是他們留學時的讀物。國民黨人士當年對雜誌的反威權論述或不以為然,或另辦留學生刊物予以批駁反制,但也深受《七十年代》具說服力的文章影響,使他們支持台灣的民主改革。民進黨人士則感謝我們過去對黨外爭取民主運動的支持。發言者對《九十年代》獲准在台灣出版,都說這意味台灣言論自由進一步開放。
酒會現場及其後,我又接受各媒體的訪問。儘管當時社會最關注政府人事動向,但《九十年代》在台灣創刊仍然佔據多家新聞媒體頭版。余英時、唐德剛、柏楊、聶華苓為《九十年代》台灣版寫了短文。余英時寫道:「我個人接觸《九十年代》已是八十年代的事,那時它剛剛經歷了一場最嚴重的道德考驗,海外知識分子異口同聲地說:《九十年代》是知識分子最喜愛的讀物。我完全同意這一論斷。我很高興今天台灣讀者可以和我們海外的人同時分享《九十年代》所提供的豐富的精神食糧。」
柏楊寫道:「面對這份雜誌,台灣讀者才會發現自己所屬這個世界的真相,和自己如何定位。在一個充滿經濟暴發戶、政治暴發戶、文化暴發戶的地方,我把希望寄託給《九十年代》。」他並以一次訂閱十年《九十年代》的具體行動表達他對雜誌的支持。
台灣知名歷史學家潘光哲,那時候還是年輕人。《九十年代》刊登了他一篇來稿,講他關注一國兩制這個命題,但對轟動一時的翁松燃的《一國兩制芻論》和頗受重視的《五學者座談一國兩制》,在台灣卻沒有機會讀到。他說台灣實在需要惡補對中國大陸的認識。「《九十年代》在台發行,將使我們從一系列教條觀點中跳出來,重新審視大陸的脈絡。」
在英國的學者楊青雲則撰文提到,他1974年在台灣教育部舉辦的留學生出國研習會上,一位黨官列出多種在海外的共匪統戰刊物,要準留學生警惕,其中之一就是《七十年代》。但當他次年在倫敦大學圖書館發現這本雜誌,讀了兩三篇文章,卻有像和尚逛花街——解禁的心情,因為看到了一些台灣不許知道的消息,這些文章的批判性也較台灣報章強而有力多了。從此以後,《七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就成為他每月必讀的雜誌。
在台版創刊酒會內外,聽到、讀到對《七十年代》《九十年代》的許多溢美之詞,在感激與安慰之餘,亦略有慚愧,因為我只是在言論自由的香港,盡了一個獨立新聞工作者的本份而已。但在華人社會「非左即右」的思維捆綁下,原來獨立的媒體也變得如此可貴。
當年將我們視如寇讎的親國府人士,今天回想起來,聽聽不同意見不但沒有壞處,而且還大有好處。又過了30年,現在台灣每天都有藍綠的爭吵聲音。其實這才正常。不要把不同意見視如寇讎。難道社會鴉雀無聲,或只有一種聲音,才好嗎?
(原文發佈於2022年4月1日)
《失敗者回憶錄》連載目錄(持續更新)
- 題記
- 闖關
- 圈內圈外
- 殺氣騰騰
- 煎熬
- 傷痛
- 動盪時代
- 抉擇
- 那個時代
- 扭曲的歷史
- 先知
- 自由派最後一擊
- 我的家世
- 淪陷區生活
- 汪政權下的樂土
- 淪陷區藝文
- 父親與淪陷區話劇
- 李伯伯的悲劇
- 逃難
- 愚者師經驗,智者師歷史
- 戰後,從上海到北平
- 古國風情
- 燕子來時
- 在左翼思潮下
- 1948樹倒猢猻散
- 豬公狗公烏龜公
- 《蘋果》的成功與失敗
- 怎能向一種精神道別?
- 自由時代的終章
- 清早走進城,看見狗咬人
- 確立左傾價值觀
- 「多災的信仰」
- 最可愛的人即最可笑的人
- 中學的青蔥歲月
- 被理想拋棄的日子
- 談談我的父親
- 父親一生的輾轉掙扎
- 父親的挫傷
- 近親繁殖的政治傳承
- 畢生受用的禮物
- 文化搖籃時期
- 情書——最早的寫作
- 那些年我讀的書
- 復活
- 不可缺的篇章
- 不可缺的篇章 之二
- 不可缺的篇章 之三
- 不可缺的篇章 之四
- 不可缺的篇章 最終篇
- 沒有最悲慘,只有更悲慘
- 歸處何方
- 劉賓雁的啟示
- 徐鑄成的半篇文章
-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人
- 通俗文化的記憶
- 左派的「社會化」時期
- 伴侶的時代
- 那些年的太平日子
- 香港歷史的轉捩點
- 福兮禍所伏
- 香港輝煌時代的開始
- 我們是甚麼人?我們往何處去?
- 二重生活的悲哀
- 《七十年代》創刊背景
- 脫穎而出
- 覺醒,誤知,連結
- 非常有用的白痴
- 有用則取,無用則棄(非常有用的白痴之二)
- 中調部與潘靜安
- 非蠢人合做蠢事
- 接近絕對權力的亢奮
- 無聊的極左干預
- 從釣運到統運
- 那年代的台灣朋友
- 統一是否一定好?
- 台灣問題的啟蒙
- 推動台灣民主的特殊角色
- 中共體制內的台籍人士
- 踩不死的野花
- 文革精神
- 文革締造中國的今天
- 極不平凡的一年
- 批判極左思潮
- 民主假期
- 裂口的開始
- 太歲頭上動土
- 愛荷華的「中國週末」
- 1979年與中共關係觸礁
- 那幾年,文藝的沉思
- 愛荷華的平和交鋒
- 從認同到重新認識中國
- 九七覺醒
- 美麗島大審對我的啟示
- 從事媒體一生的座右銘
- 念茲在茲要記下的輝煌
- 香港前途問題帶來的恐慌
- 從來沒有「民主回歸」
- 和許家屯的一次交鋒
- 牢記至今的一段話
- 從創辦到離開天地圖書
- 《七十年代》和天地分道揚鑣
- 「庚申改革」的流產
- 中共幫我們洗脫左派色彩
- 與徐復觀先生的兩年交往
- 徐先生的臨終呼喚
- 「愛國是無賴的最後防線」
- 守護我們的心智
- 江南案的考驗
- 專權政治逆轉的里程碑
- 「李匪怡」和《香港1997》
- 一國兩制的根本問題
- 港人治港只是誘餌
- 「京人治港」是否較好?
- 「基本煩」和霎眼族
- 與勞思光的交往
- 不受術數擺佈的勞思光
- 在德國的訪問的感觸與認知
- 在新加坡初識黃春明
- 首次踏上台灣土地
- 第一道晨光
- 無意中成了「動亂的醞釀」
- 獄中老人成就一名奇才
- 六四的記憶與感受
- 中國,一口活的「官財」
- 我曾愛過這四十歲的女人
- 中共高層第二代揭露的內幕
- 內幕之外
- 《九十年代》台灣版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