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去聲黃蜂的發聲練習

河堤邊的卡列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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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這片海是黃顏色的,可是課本上都說海水是藍色的。我就想,我要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2020)


賈樟柯的紀錄片近作《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首映於去年(2020)疫情前,最後幾個正常舉辦的大型影展之一的柏林影展。光看片名可能看不出內容,相較下來,原本的名稱在望文生義這點上,就直觀得多:「一個村莊的文學」。本片以四位中國作家馬烽、賈平凹、余華、梁鴻為敘事者,試圖從四人的創作與橫跨多個世代的生活經歷,拼湊出中國的鄉村像與其變遷。

本片主要拍攝時間落在2019年,四人之中年代最早、已經過世的馬烽,有關篇幅只能以旁人口述組成,內容以其生活的1940至50年代為主,即中國建國初期;後三位目前還在世,亦有在片中有現身受訪的作家,談話時則將本片時間跨度延展到今日。這樣的設定一度令人懷疑,本片是否有在中國建國七十周年之際,作為某種獻禮的企圖。

但事情如果這麼容易,大概就不是賈樟柯了。

「你生在那裡,其實你的一半,也就死在那裡。所以故鄉也叫血地。」(賈平凹)

細究導演過去作品,從早期的《小武》(1997)到時間較近的《江湖兒女》(2018),不論是紀錄片或劇情片,場景多設定在家鄉山西,內容則經常與山西或鄉村發生的故事與困境有關,而《一》片作為以文學角度看中國鄉村變遷的紀錄片,自然也不脫上述特徵。

在觀影時難以忽視的是,本片在前段的難以聚焦。拍了農人吃飯勞作,也拍了當代鄉村街道的街景與人來車往,這或許反映,或重申了導演長年的創作核心,但當與寫作者本身有關的內容,在比例上被前述並不直接有關的碎片式畫面稀釋,則有些讓人得到導演為自身議題關懷所耽誤,以致難以樹立主題的結論。

這份突兀感也來自於片子本身的結構。本片長約110分鐘,分18章節,若以每段平均幾分鐘進行,切到這麼細其實已經有些瑣碎,但《一》片中的章節,是從幾分鐘的空景,到十幾分鐘的人物訪談都有可能。此外,兩章的切換有時來得出乎意料,其中有幾次更像是在一個新段落已經在進行的途中突然中斷,跳出字卡宣告新章節的到來,這又進一步使整部片的架構,在分章細碎之外,更顯零散。

「她說,你只要改光明了,我們就給你發表。我說,你只要能給我發表,我從頭到尾都可以給你光明。」(余華)

賈樟柯跟婁燁兩位導演經常被並列提起,主因在於兩人作品都經常涉及社會批判,而這點在中國的政治環境中,勢必踩到執政當局痛腳。但有趣(還是應該要說,經常為影迷所遺忘到幾乎可以視作為冷知識?)的是,賈樟柯同時也是山西省人大代表,本身並不是與體制內毫無聯繫的。

但在《一》片中,余華出現了。對觀影者而言,在眾多作家當中,選擇讓寫出《活著》的那位作者進入這部片(而且篇幅不少),意思不能說,但懂的人會懂。

除了余華的出現本身可能的意有所指,還有另一個令自己驚喜到甚至不敢確定是否是導演有所企圖的安排:本片配樂出處之一,是蘇聯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契(Dimitri Shostakovich)的第十五號交響曲。蕭氏並不是提到古典音樂,大家最直覺會想到的作曲者,但他在蘇聯音樂史上,是個十分有趣的存在。

蕭氏的創作生涯和蘇聯的許多作曲家一樣,生活在政治意識必須「正確」,才有可能被看見的政治氣候之下,但他本身,卻同時有著因為作品「不符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價值觀」,多次觸怒史達林並曾導致禁演,到後來為蘇聯當局所榮耀,頒發多項共黨榮譽,這兩種方向全然相反的經歷。

更驚人的是,蕭氏第十五號交響曲的特性之一,即是借用了多個其他作品的主旋律,像是羅西尼、華格納、和一些蕭氏自身的前作,都有出現在這首交響曲當中。被問及為何片段式地引用他曲的原因,作曲者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希望聽者自行領會。


【關於標題】

這片是在去年十月左右,台灣有一系列賈樟柯作品放映時看到的。關於賈樟柯和蕭士塔高維契兩人,在經驗上的對照這件事要怎麼呈現想了很久。是真的不好解釋,但又不想浪費它,一直壓到很久以後才寫完。

至於「去聲黃蜂的發聲練習」,則是來自於自己在草稿階段給這篇訂的名稱。因為在看片的時候,一直想到《變形金剛》裡面,因為發聲系統被狂派首領密卡登破壞,只能擷取車上收音機內容「說話」的博派機器人大黃蜂。

(初稿版本寫成於2020年12月,經修改後發表於此。)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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