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的消亡和現代民主制度的危機

我知道肯定有人要太長不看然後評論一些我已經談很清楚的問題，所以我現在先來一個太長不看版：

1.我反對認爲中國在危害現代民主制國際社會的觀點

2.我反對種族歧視中國人，認爲中國人天生智能或人品有問題的觀點

3.從單純的理論上來説，最好的政治制度就是真空球形哲人王

4.現代社會的民主自由客觀上來説非常脆弱，吃棗藥丸

5.這一切的原因是現代性對古典理論和啓蒙宗教的輕視

經常有這樣一種聲音，注意，我只是客觀描述有人在這麽説，他們認爲中國政府洗腦民主，培養出來十數億”戰狼“，并且這些戰狼在危害全世界的民主自由價值觀，進而他們認爲中國人腦子都有毛病，天生只適合做奴隸，我説話一向比較直白，我覺得這基本上是徹頭徹尾的謬論，即使不看後半段。

爲什麽我説這是謬論呢？因爲總體來説，這些人天真地把世界分成兩級，自由文明的世界，和愚昧專制的中國，而恐怖的後者正在對前者發動進攻，這是一種典型的後殖民主義和進步史觀，因爲用白話來解釋，這些人認爲他們熟悉的現代民主制是理所當然和歷史的必然，猶如變成中性是酸堿中和反應的必然，從好幾個層面上來説，這種觀點都是很荒唐的。

世界目前大概有七十億人口，生活在現代政府而不是部落村莊的管轄下的人有多少大家可以估算一下，這部分人減去非現代民主制社會的人口（這裏定義標準是，是否能在一般民衆不進行有效投票選舉的情況下正常產生政府成員），大家就會驚異地發現，什麽嘛，人口上來説那些生活在現代民主制度的政府管轄範圍内的公民們——才是少數。

第二點，現代民主制是不是歷史的出路？我們不要忘記，這一觀念成型不會超過百年，它的理論植根啓蒙主義，經過了三四百年的添補，近幾十年差不多成型，歷史上來看，它幾乎就是個新生兒，即使就是這幾十年，它也不過是在環境本身良好的少部分人中實施，并且也似乎對國際社會動蕩無能爲力。

恐怕看到這裏，一些親體制的朋友會很開心，覺得我也是反對西方自由民主的同路人，但我不是，我寫這篇文章，主要的目的是描述現代民主制度在理論上是如何地有問題以及論及它是如何地實在上不靠譜，并不是說它價值上是錯誤的，更沒有說人們應該警惕它。

isis肆虐之時，西方年輕人去加入，中老年人驚呼藥丸，好好的日子不過去搞這個，現在中國崛起（幾十年來中國確實是在崛起，背後的原因暫且不論），中老年人們又開始驚呼藥丸，中國不知道給年輕人灌了什麽社會主義迷魂湯。（不要説我把isis和中國并列不行，在保守派中老年人眼中，這倆都是很負面的，我再重複一遍我只是說別人有這種看法。）

還有些人開始談，該不該允許反自由的自由.......在我看來，問題都不在這些上。

問題在於，他們引以爲傲的自由，民主，世俗，多元的現代社會，就是問題重重無比脆弱的。而這種脆弱的根源，在於現代社會不是建立在學説上，捕捉它的運動不是依靠推論而是觀察和實驗，它本身也是反目的論的。

可能有比較細心的人注意到了，我一直説的是現代民主制，而不是單説民主，原因很簡單，古典的民主政治并非如此。古典政治理論的起源基本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這裏就他們倆談。如果你去讀，你會立刻發現古代人對於倫理和目的的强調是今人基本不會想的，他們有非常清晰的目的圖景。理想國否定民主制，然而理由是民主制會造成倫理的混亂和退化成僭主政體，僭主不行也并非完全出於形而下的實踐而是兼有形而上的原因，如果一個現代人和他對話可能會問，老師啊，人民過上好日子就行了，您討論那麽多虛的幹嘛呢？法律篇中也非常明確地指出，城邦的目的之一應該是居民的美德，并且指出，沉湎於”美“，或感官享樂，都不是什麽好事。而對亞里士多德而言，則更進一步說明人的本質是區分正義和利害的，而家庭和城邦的結成是此類義理的結合，因此遠離城邦政治活動的人嚴格來説不是一個人，要麽是野獸要麽是神。

有人或許提出，現代社會的目的是讓人民過好日子。但他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好日子并不是一個政治的議題，如果你養貓，你會説你的目的是讓你的貓過好日子，你的貓在這裏是被管理，受供養，但也對你有功勞（你的貓可以給你心理支持，很多抑鬱症養貓的），但你的貓顯然不是政治的動物，因爲它不具有理解公正的能力。

但現代民主制是什麽呢？我無意下定論，但觀感上來説，一團漿糊。它建立在啓蒙主義的人人平等，天賦人權和大腦超級升級上，并且認爲這些是不可置疑的信條。但只要仔細想想，人和人怎麽可能平等？人和人的智力就不平等。天賦人權説的好聽，聖經公元前就來了每個靈魂都由上帝受造，問題在於然後，然後呢？天賦人權，除了那些沒受過啓蒙味教育的落後人？尤其是還製造出來多元主義這種超級大BUG，確實，人人互不干涉各自自由，這個理想挺美好的，但有些人要的自由，恰恰就是干涉別人的自由。一遇到具體問題大腦自動宕機只能復讀“我們是光明的現代社會......"

至於批評中國人奴性之類亂七八糟的批評，我覺得他們沒資格這麽説。我説一句得罪人的話，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不分國籍種族，以他們的智力水平不配參與政治，他們從本性上來説就是自然的奴隸，那爲什麽產生了現代民主制這種怪胎呢？因爲我們無法知道誰是真正的哲人王，既然絕大多數人都很愚蠢，那麽某個僭主就會有辦法通過陰謀詭計成爲”哲人王“，在沒有查看後臺數值的修改器的前提下，現代民主制成爲一種權宜之計。很多人覺得中國人被洗腦，説的好像他們是自己領悟而不是從課堂學習中理解了現代民主政治的，把他們丟到中國，他們也是這個樣，中國人丟過去，也會變成他們那樣，大家都是吃的別人喂到嘴邊的幼兒食品，居然還有優越感了。

所以現代民主社會的危機，就在於此。它看起來理所當然，實際上支撐它的沒有學説而是蒼白空洞的一堆信條。人們靠直覺和灌輸式的教育覺得人人平等，言論自由，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思考過爲何如此，這些東西用柏拉圖的話來説，不是知識而只是他們的成見，非常不穩固的·。題外話，所以我上中學時候最擅長寫愛國主題的作文，我寫出來的愛國文章氣勢磅礴論證嚴密，看了都説好。而被保守派們認爲的敵人，例如isis和中國（我前面已經解釋過爲什麽把這兩個放在一起了，不必再問，也謝絕截圖斷章取義），恰恰都是建立在嚴格的理論和目的圖景上的。如果要我來説，為isis之類政教合一體制辯護可能還會容易一些，因爲伊斯蘭哲學繼承下的亞里士多德衣鉢比較熟悉嘛。而現代民主社會有什麽？理論是和平，是天賦人權？老實説把世俗社會的tag一加上，天是哪個天，人人平等憑什麽，然後呢？目的是過好日子（多元主義下談倫理容易挨駡），這也是廢話，難道目的還能是大家一起來吃草。在去宗教化成爲世俗社會后，更大的問題出現了。形而上學意義上作爲善的起源的神被抹消，價值多元，因此也不能斷言一樣東西是好是壞，所有東西既好又坏，一些人要獨善其身一些人要那種可以干涉別人的自由，但大家必須尊重神聖的多元主義！

不完就怪了。

最後，為現代社會破局。我知道我看起來像一個反現代的僵尸，或者什麽頭腦異常固執的怪人。我先談談在我看來的出路。要麽抛棄多元和世俗這些玩意，投向神權政治，要麽左翼大反攻無政府主義直接民主制，後一種被叫做左翼激進思潮。我高中時候看了不少這些玩意，主要是法國人搞的，雖然現在覺得也就那樣吧，但好感還是很有好感，這東西理論還是挺清晰的，這時或許可以采用某種古典的自然神論”人類是自然地（因出生的隨機性）平等的“并且造出來”愛是最小的共產主義讓我們從兩個人過渡到人民“一類騷話。但目前來看，疫情過後真的會在全世界範圍内出現反對政府的聲音嗎？我不知道。我反而覺得會進一步保守。也許這種保守會更惡劣，它會是出身國家不同的人們采納某種新型發明式民族主義，互相早打大打打各種戰的同時，還要給自己來一個我是現代文明人的標。

我有時候想想，很羡慕古典時代的人們。如果我是古代人，或許會是像我的名字那樣的氣質，一個長途求學的鄉村教士？總之，古人的精神生活沒有如此混亂吧，我們卻還一遍又一遍重複中世紀晚期那些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