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政治·科學·言說·思想

维舟发表的这篇新文章《饶毅痛批张文宏，问题在哪里》批评了在涉及公众基本利益的公开评论或辩论中和稀泥的态度。然而，其文显然也是和稀泥之作。在我看来，所谓的和稀泥就是行文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但对所有的重要问题都含含糊糊，闪烁其词；看似应当提到的话题都提到了，但什么话题都说得模棱两可，吞吞吐吐，混沌不清，犹如稀泥或泥浆。

文中提到了作为中共防疫政策拥护者的学者饶毅在其公开发表的批评中很有选择性，饶只是批评跟当权者所宣扬的观点不一样的观点及其持有者，对当权者的观点及其拥趸的明显不科学或反科学的问题却不管不问。这一问题可以说是屋子里的大象。在没有表达自由的中国，维舟对这个问题不能展开谈也可以理解。

但从维舟最近发表的一系列系列文章来看，中国的言论不自由的状况显然影响了他的思想，使其思想能力萎缩。不错，在当今中国，批评饶毅所投靠、所拥护的无视科学和基本人道、法治的疫情清零的政策观点是危险的，但在当今中国完全可以安全地批评或抨击饶毅的那种选择性批评。

饶毅的那种明显看人下菜碟式的一面之词的批评使他失去了起码的公信力，使他这样的批评者说的话变成宣传的一部分，毫无科学价值，只有可疑的价值。此处所谓的可疑主要是指这种宣传性明显的宣传也是价值 / 效力有限的，甚至是得不偿失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指出这样的问题在当今中国并没有多少危险。

另外，维舟显然对张文宏有关 “走出疫情” 的言论和饶毅对张明显的人身攻击的关键点认识不清或解说不清。

在当中国语境中，人们都知道张文宏所说的 “走出疫情” 是说走出以动辄封城为手段的动态清零的无脑蛮干。饶毅假装外宾或脑筋短路，声言疫情是现实的存在而且在不断发展，根本就谈不上走出。饶的这种言说要么是肆无忌惮地耍流氓，要么是他作为一个科学家基础语文阅读理解力不过关。

饶无论是耍流氓还是语文理解力不济，显然都是坏消息。这既是饶本人的坏消息，也是中国公众的坏消息——有这么一个有流氓或文化水平不高嫌疑的著名科学家拥有高分贝麦克风大声喊叫误导人，然而众人却只能忍受他，不能给他恰如其分的驳斥，痛斥从而制止他继续耍流氓或自以为是地误导公众。

以上两段文字所言在当今中国属于不可言说之事。维舟没有给予清晰的解说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应当予以理解的。但作为一个认真的而不是随便糊弄事骗钱的写手，维舟在这篇长文中说了很多错话，糊涂话，这显然是不应该的。例如，

我的感觉是：饶毅对科学的理解是古典式的，那是一个圣殿，其中智者就像祭司，高踞在等级制的顶端，掌握着至高的权威，他说的话就是神谕。

我不清楚维舟在这里所谓的 “古典式的” 科学究竟是指什么样的科学。古典又名经典，不管是古典还是经典，古典的或经典的现代科学一般认为是文艺复兴时期由伽利略开启的。

自伽利略时代（即十六 ~ 十七世纪）以来直到今天，科学强调用事实说话，在事实面前人人平等。即使一个毛孩子拿出了什么事实推翻了牛顿或爱因斯坦的什么理论，科学也必须承认。因此，作者在这里所说的 “饶毅对科学的理解是古典式的...” 显然是糊涂话，误导人的话。

再如，

..在饶毅们看来，张文宏是假权威，是伪神，窃取了他们所看护的真理圣杯，这是最不可容忍的。这或许就是为什么饶毅一直盯着张文宏的“资格”不放，用他的话说，“绝大多数医生不是科学家，这是常识”，言下之意，科学家才掌握终极真理，而他本人当然是——张文宏讲的那些大白话，都是老百姓听了高兴的“心理按摩”，算什么学术成就？

维舟在这段话里概括归纳的饶毅们的科学观以及维舟本人在文章中对其科学观的批驳都是糊里糊涂的，错的。科学家（scientist）进行科学研究不需要跨越一个很高的门槛。比如说，我儿子大约在4岁的时候就跨越门槛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科学家了。我可以提供的铁证是，有一天他跟妹妹玩，妹妹突然大声哭诉向爹爹妈妈告状，说哥哥推门挤了她的手指；小哥哥随即做出了声调抑扬顿挫的反驳：我开门，她关门，这说明不是我挤了她的手。

4岁的儿子说出这话当场把我雷倒，因为那乳臭未干的孩子说的是典型的科学家说的话。我要在这里强调，我说这话没有任何的调侃或夸张，而是十分严肃。我相信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包括诺贝尔奖得主级别的科学家也会乐于承认犬子是他们货真价实的同行科学家，scientist，因为他采用了科学的思维，提出假说，并用事实来验证他的假说。凡是做了这种事情的人都是科学家。

另外，在当今科学界（包括在饶毅所信奉的科学界），合格的科学家都认为，凡是声言掌握了终极真理或正在追求终极真理的人一定是科学骗子，因为科学所追求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终极真理，而是可以更好地解释现象的科学理论。

由此可知，维舟在这里所归纳的饶毅们的科学观以及维舟本人的科学观全都是糊里糊涂的，错误的。

饶毅看不起张文宏的学术能力、专业水准，就分子生物学的科研成就来衡量，这应无疑义...

维舟这话明显是表示他至少是大部分认同饶毅的观点，这就是，张文宏的传染病学比饶毅的分子生物学的科学含金量低了N个档次。假如饶毅确实是有这个意思，饶就是糊涂。维舟在这里附和分子生物学比传染病学更牛逼的说法则显然是糊涂，因为他这话类似于说：“某从事小麦基因研究的顶尖研究者瞧不起某高级餐馆的面点大师的能力，就分子生物学的科研成就来衡量，这应无疑义。” 

如此排列科研不同领域的等级次序是典型的思维乱套，相当于拿橘子比较苹果，或相当于说桌面比桌腿更重要（或桌腿比桌面更重要）。我们应当知道一个毫无争议的事实，这就是，一个人分子生物学研究能力再强，造诣再高，也不能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传染病专家或是一个合格的面点师，或是一个合格的牙医或脑外科医生。

几年前（即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之前）我一度非常喜欢读维舟的文章，并认为他是中国大陆为数不多的好写手之一。然而，自那时以来，我发现维舟的文章质量越来越差，常常是扬扬洒洒胡话连篇。《饶毅痛批张文宏，问题在哪里》可谓典型。说实话，他这篇文章当中站不住脚的、误导人的言说很多，逐一列出予以简短说明也需要相当大的篇幅。我怕读者没那份耐心，就在这里只是随便挑选了几个我认为是容易说清的问题来说。

为什么维舟的文章让我（以及不少其他读者）现在读起来感觉质量差或很差？这个可能不仅仅是维舟一人的问题，而是具有代表性，普遍性的问题，可以涉及所有的写手（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就维舟（以及所有的写手）而言，写作质量不佳的可能的靠谱解释包括且不限于：

1.由于种种原因写文求多求快，于是泥沙俱下，萝卜快了不洗泥；
2.长时间未能认真温故知新好好读书，所以写文游谈无根跟着感觉走胡说八道；
3.这几年因为言论禁锢加强导致言说能力和思想能力萎缩，由装傻变成真傻。

对很多当今中国写手来说，言论禁锢导致思想能力萎缩的危险可能是最大的、最难以规避的危险，犹如活动场地的限制导致肌肉萎缩、弹跳能力萎缩的危险。

思想能力跟跳高运动员的弹跳能力一样需要有不断的强度操练才能维持和发展；否则就会不断萎缩，直至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