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女性書寫歷史

我最近讀了一本名為《當女人統治世界》（When Women Ruled The World）的書。著名的埃及古物學家卡拉庫尼（Kara Cooney），通過截取古埃及六位“女強人”的形象，從一個新視角串起歷史。所以我寫一小則筆記，總結一下觀感。女性統治者是一種罕見的現象 。但幾千年前，在古埃及，像哈特謝普蘇特，納芙蒂蒂和克利奧帕特拉這樣的女王曾控制著極權主義國家的權力。在整個人類歷史中，處於權力地位的女性更常被用作男性社會中的政治卒子。古埃及有什麼特別之處，為女性提供了進入最高政治職位的途徑？埃及從女性領導力中獲得了什麼，今天的世界能夠從其榜樣中學習嗎？本書識圖探討這些問題。同时，作為女性的作者，寫作中也帶著女性視角的細膩，讓讀者容易融入人物的內心。

上面這一段用了比如“女強人”、“女性視角”之類的詞彙；對於這些詞彙，在本書伊始作者就強調，我們要謹慎對待。她說，當她在UCLA教“歷史和女性”一課到第四五年時，她就不再要求學生指出人物的行為和特徵哪些是“女性化”、哪些是“男性化”的。因為這種做法只能強化“性別刻板印象”，而對歷史討論沒有太大意義。

然而性別刻板印像在歷史的不同時代都存在著，至於要怎麼討論，本書作出了榜樣：不要以現代人的眼光去審視，而是從人物所處的歷史中尋找“性別”形象的參照。比如在討論埃及歷史上第一位女性法老Neferusobek（塞貝克涅弗魯，第十二王朝）和第二位Hatshepsut（哈特謝普蘇特，第十八王朝）時，作者將她們繼承法老後的形象，和繼位之前的塑像比較，同時也和早先男性法老的塑像相比，從中引申出古埃及對“男性權利”的刻板印象，以及女性掌權者需要作出怎樣的改變，去迎合男權。

哈特謝普蘇特...展示了...雌雄同體。一座雕像....顯示她是一位女性/男性國王。她看著她的子民，臉上帶著柔美的女人味，也有甜美的心形臉龐，睜大眼睛，一個直而小的鼻子，她的臉上帶著微笑。她的肩膀優雅，雙腿長而瘦。但她的上身是赤裸的。她有小小的乳房，但沒有乳頭。這座雕像是一個奇怪的妥協，是哈特謝普蘇特企圖解決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 成為一個成熟的女王也同時是...男性的王。

但在之後的系列雕像中，哈特謝普蘇特對自己刻畫完全男性化了，腫大的二頭肌和胸肌，寬闊的胸部和健壯的腿，甚至是方下巴和粗獷的面容。然而這些雕像的名字表明這是一個女人：在 “Ra（太陽神）之子”一名之後加入了陰性後綴 -t。文字可以描述事實，但雕塑形像不可以。

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幾處比較性的討論。

至於我為什麼說這本書是“非嚴肅讀物”，那是因為它著墨於對女性“最有利”的歷史版本，而不是要全面討論歷史的可能性。我用Nefertiti（納芙蒂蒂，第十八王朝）這一章為例，比較本書選取的版本和傳統解讀。

納芙蒂蒂，意思是“到來的美人”。她與暴君兼宗教改革者阿肯那頓成婚之後，於第12年從古埃及的記載上銷聲匿跡，最保守的史學家認為她在當時已經去世，然而本書確選擇了最近一則比較有想像力的解讀：有研究者發現後期阿肯那頓的壁畫上總有兩位“國王”並排而坐，於是有人認為納芙蒂蒂此時已經脫胎變為攝政的第二君主，阿肯那頓投身於獨尊“太陽神（Aten）”的宗教，把內政外交交於這位改名為Neferneferuaten，意思是“太陽神的美中之美”，的人，也就是原來的納芙蒂蒂（因為她的美貌也被這個新名字提及）。雖然沒有充分證據，不過也有足夠的資料讓納芙蒂蒂的“新身份”被維基百科單獨收錄。 （見 Neferneferuaten）

而在阿肯那頓去世、年幼的圖坦卡蒙尚未繼位的那段時間，史學家原本認為是宮廷宰相兼帝師在管理政務（這位宰相在圖坦卡蒙去世之後篡位）；而本書選取的版本則是有很大“猜想”成分。即在阿肯那頓和圖坦卡蒙兩位法老之間，有少量證據指向一位名叫Smenkhkare的法老曾短暫執政，一般認為他是阿肯的兄弟，但有人發現在一些壁畫中，Smenkhkare的名字似乎時而寫作Neferneferuaten Smenkhkare，也就是和上面懷疑是納芙蒂蒂新身份的那個名字連在一起。所以有人認為，納芙蒂蒂在丈夫去世後再次改變形象，以 Smenkhkare 之名繼承法老王位。

基於作者有選擇性地描寫歷史這一點，我把本書劃為“非嚴肅歷史讀物”；但我相信，作者只選了這些女性做主角的解讀也很正常：畢竟“男人的歷史”有無數本書在寫，而終於有一本歷史書，讓老爺們儿都靠邊站，把C位留給女人們，這很OK。尤其是如果你已經了解這段歷史的傳統解讀，那麼再讀讀本書這些新鮮視角，一定是即有趣又有意義的。因為，正像作者所說：“這些女人也只是男權的工具，即使她們真有過什麼功績或成就，也會被一個男人奪去：接著，這些女性在歷史中的地位也被男人們抹掉了。”

尼托克麗絲（Nitocris，第六王朝）就這樣從歷史上消失了，她存在過的所有證據都被抹去，以至於我們現在只有關於她的傳說的記載。至於她是否真的存在，是否成為過王后，又是否真的進行過復仇，我們無從知道。

總而言之，如果你想來點休閒或消遣的閱讀，本書是合適的，書中也有充足的“乾貨”。作者還時不時諷刺一下川普和希婆，趣味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