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的大唐,是一个鬼故事
我是在一个深夜看的《长安三万里》,虽然躲过了“带着你的孩子来背唐诗”的奇怪潮流,但也一直在忍受后排男生从豆瓣看来的解说,他在自己的女同伴面前尽情显摆,恨不得全场的人都能听到,我回头看了他几眼,也做了噤声的手势,但这个人还是越讲越起劲,从头讲到了尾,得意的不得了,好像起身就能和那些诗人把盏席间。
电影里也是真的尴尬,那段讲阶级出身、年少轻狂,用一段蜡烛、一个王朝气数已尽的最后时刻,专心致志,几乎不管不顾地讲一个诗人的故事,最后却不过抖出来这样酸腐煽情的东西,我想大概就是“语言”的问题,乃至于“大唐气象”在今天的书写中仍旧是一段悬空的存在,没有根基,莫名其妙。
但往后看,诗人们都不快乐了,我又能稍稍理解,就我们今天这种时代,大家几乎都没快乐过——至少没有像李白那样快乐过,于是那段开篇就像是披着戏服进入,装模作样开始背诗,假想自己是一个年轻的古人。往后山河破碎,人生急转直下,那种希望堆叠至透顶的糟糕状态,仿佛又与今世有共通之处,于是我们的电影和观众开始准确掌握这种苦涩,既苦涩之后才有了荡气回肠。
我想象的大唐,是一个鬼故事,都是些鬼在写诗,人人迷恋道法迷恋死,活着的在濒死之际得道。 人与人之间,与诗之间是:张籍取杜甫诗一帙,焚取灰烬,副以膏蜜,顿饮之,曰:“令吾肝肠从此改易。”李洞慕贾浪仙诗,铸铜像,事之如神,常念贾岛佛。
李白对高适说,这人间道我走不下去了。我疯狂想起《JoJo》里的迪奥:我不做人了,JoJo。然后《将进酒》得道之后,他留在世间的果然成了鬼。
鬼故事是最好的,它远在主流叙事之外,被定义为邪祟,无意义,但它能消解一切,于是那些渴望报国的豪气,怀才不遇的酸腐,统统化为乌有:这人间道我走不下去了。我换条道走,就是这么回事。
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我们将牛顿写进科学课本,但也忍不住藐视其最后的宗教归宿,认为是可耻的。影片中哪怕承认了那些灿烂诗篇的想象和诗人的信仰有关,也毫不犹豫打上了“知识分子懦弱”的标签——这也是他们选择高适的原因,一个本质上无功无过的人物,文,但又并不是那么“文人”,介于纯粹的“文”与荒芜之间。
够了,背了接近三小时的唐诗,足够了,哪怕女性角色没一个留下来,玉真公主匆匆一瞥,活在传言中;歌女和舞女翩跹而去,留下一片衣角,作为大唐最璀璨的点缀;女扮男装的裴姑娘在扬州尽显风华,也只落脚于“报国无门”,哪怕是为她选的诗也不肯多花心思了,极尽刻板印象地留下些山花风月、过眼云烟,再也记不住的东西。
唐诗很美,我从小就爱这些诗,但我别扭的是看完《长安三万里》,想起二十一世纪有人写诗还是“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说实话我喜欢这个诗,但又惊恐于二十一世纪和大明王朝 1566 没有任何分别。怎么办,我到底是谁,我儿子死在了哪里的战场。
我还是想要鬼故事,如果让我选,我就选鬼故事。鬼无所谓的,鬼什么都知道。鬼没有借口骗我说时代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