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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袞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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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坎中

關袞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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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路上。

記一段在路上的經驗。


在多數上下學 / 班的路上,常常都是充滿焦慮與壓力的,神色忡忡步履匆匆的樣子。但即使活得一事無成,我仍不覺得過往有哪一段是容易的。人很容易卡陷在當下的憂煩裡。只是,憂煩是已經講膩的了,憂煩之後的自我安撫也是。

現在也常感人生艱難,但回頭望去。如果看到自己曾如何經歷,最低谷的低谷,也許就不會那麼強烈的不安了。因為知道走到現在也不容易。

因此我想回到,2019年4月、5月,人生數一數二痛苦的那個時間點。回到那個時刻我駐足的文字之中。回到那封,我再也寫不出的信。


「小狼,今天早晨起床。天涼涼的,我想起了〈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寫的,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墓前,天空又突然下起了雨的感覺。我非常喜歡這個比喻,可能會一直記得它。

我喜歡這種不張揚的,安靜的憂傷。它讓我感覺,憂傷,並不是突如其來的一道負面或需要驅散的情緒,而是身體最深處跑出來的一縷魂魄,需要隱蔽的,不宜見人的一部分,卻有需要跑出來透透氣的必要。

昨天早晨7點多到8點,在馬路邊上等客運。湧起一種生之哀傷,在對著馬路那頭翹首以望的二十分鐘裡,我的眼睛沒有乾過。已經在路上也可以若無其事地流眼淚了,不擔心會驚擾到別人。但我盡可能不要在爸媽面前掉淚,不要在你面前掉淚。眼淚在不會心疼你、不會擔心你的人面前,是可以視若無睹的。就像我對很多事毫不在意一樣。我試著像不在意其他事情那樣忽視自己,卻發現人很難不為自己感到悲哀。所以我看宮澤賢治被打動了,驚異於那種超乎自我的對廣大世間的愛。我東奔西跑,疲憊不堪。卻無法對自己滿意,並且對這樣的生活充滿懷疑。有一種清醒。意識到,生活是白費力氣。我流下的每一滴淚,寫下的每個句子,每一段熱的滅絕與情逝的瞬間。

但天氣很舒服,風也舒服。天是藍藍的,可以讓我心情平靜。我又想起余秀華的詩,『我不適合肝腸寸斷。』

我不想再去想,虛構的角色與人物,唯有從我的心流淌出來的才是真實的,我想寫的。我此刻的心緒,確鑿與游離,連續與斷裂。

雖然有時沈重得讓人感覺難以喘息。我覺得我不能抗拒,要學會在這種空氣中呼吸吐納。

有時候,你會迫切地需要寫,需要流眼淚。生命有很多事懸而未解,無法親近。即使面對最親近的人,卻想要迴避的內心。

有時候我想要近你眼前,有時卻想要你遠在天邊。因為觸不到的你更讓我有想傾訴的心情。隔著話筒聽見你霹靂啪拉的打字聲,我便也起身,此起彼落,像是唱和。聽你的呼吸,憂鬱而溫柔的嗓音,並且知道這終將會消逝。

我真的很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流眼淚。在獨處的時間,有一半都在流眼淚。等車坐車的時候,甚至上課前十分鐘。

我需要的是大量可以想哭就哭的時間,胡思亂想的時間。可以陷溺在自己思緒無需浮出的時間。在那樣的時間裡我才能感到安心。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但這個社會,何能讓你順順當當地成為這樣的人呢?可能一輩子都得為此戰戰兢兢,疑心自己做錯了什麼?不能隨順著主流價值、社會成規與家人期待,在自我與外界的兩端聲音中曲折迂迴,痛苦地擺渡。因為走錯路而焦急地掉眼淚,自欺欺人,也負人負己。誤以為痛苦的改變就是成長,而妥協與適應是成熟。想要不自私的結果可能是更自私。人,終歸只能跟與自己的心最接近的在一起。自然與天性,不可違不可逆。我還是想去相信彎路也是人生的風景。還是想相信,人性本善。還是願意去相信與追求,靈魂伴侶。

願我能理解也能安頓:孩子的你、焦慮的你、生活的你、藝術的你與日常的你。

人是有很多面向與需求的矛盾綜合體。誰能完美吻合一切?

我想你也許能理解,在路上哭泣不是病。

逃避型人格不是病。自私與自卑也不是。無能與世界相接,想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不是。」


當憂煩的程度累積到一定閥值時,突然就神奇地不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了。現在重新閱讀過往的人生,會訝異於那個自己,如同看待一個他者。有時面對痛苦,可以像用手玩火苗,撩撥一下又一下。當你直視且提筆寫下時,它就現形了。而回望閱讀時,你知道,那所有難以忍受的,都已經變成經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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