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號
這十多年來,我想像過無數次,我們可能的和解畫面。
我曾經幻想,我們或許會在各自步入婚姻前,在我們鍾愛的汕頭麵店撞見彼此,為了不讓老闆發現異狀,甚至故作冷靜地對坐著聊天、扒著眼前的麵;我也曾經想過,我們或許會在各自成為人母後,牽著孩子在住家附近巧遇,順路到公園旁買杯熱咖啡,談笑風生聊著往事。
不過,在我活著的這三十年來,我經常感覺到老天特別愛捉弄我,就像這次,即使我已經提前在腦中反覆揣摩著和解的不同可能性,我們最終仍然以另一種形式相見,雖然嚴格說起來,這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老友重逢,僅僅只是我單方面的看望。
大概是三天前,當我結束工作回到家,癱坐在沙發裡,正準備開一罐啤酒消暑時,手機收到了一封陌生訊息。
「熙方,我是王阿姨,你過得好嗎?我想有件事需要讓你知道,予安今天早上離開我們了。四月二號是告別式,若是你有空的話,不曉得你方便前來見她一面嗎?倘若你願意,我想她會很開心,抱歉因為這樣的事情和你聯絡。」
四月二號當天,當我抵達告別式現場,一眼就認出遠方清瘦的王阿姨,穿著全身素面黑色長裙的她,被親友們圍繞著,儘管彼此距離約有兩百公尺遠,但是她依然能夠從人群中一眼看見我,一如往常般。
她用著僅存不多的力氣,以緩慢的步調朝我走來。
「是熙方對吧?好久不見。」王阿姨用著一貫親切溫柔的口吻向我打招呼,彷彿這十多年來我們不曾斷聯。
簡單地寒暄幾句,王阿姨便自然地挽起我的手,半倚靠在我的右側身上,用著對待予安的方式對待我,同時領著我往人潮方向走去。
靈堂桌上放置的彩色照片,是大學畢業那年我幫予安拍攝的。我獨自站在角落,盯著照片裡歡樂的她,同時心裡想著,這一切都跟我想像中的不同,她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彷彿失去聯繫的這十多年,唯獨我一個人的容貌有所改變,而予安的狀態,始終停留在我們產生嫌隙的那年。
自從得知予安的消息之後,我便不斷告訴自己、強迫自己,是時候放下執著了。我試圖回想跟釐清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化,而我發現到一件令人不安的事實,原來,我的記憶只停留在最後一次的無謂爭吵,就連我自己也不曉得我們不再聯絡的原因。
當我發現到這件事情時,我想起了最近讀到的一本書,書中寫道:「女性友誼的核心其實就是愛情故事」;而後,腦海中開始浮現過去我們一同經歷的美好回憶,以及其他彼此之間發生的一切。
我仍然獨自站在角落,看著眼前熟悉的她的模樣,我試著說幾句她會喜歡的話,但那時的我,無論多麽努力嘗試,我發現我無法從口中吐出任何的話語,我唯一能做的,唯有靜靜地站在那裡,陪伴著她,用我全身的力氣。
「我想,我會很想念你。」在那一次的見面,我最後只有辦法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便離開了她的告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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