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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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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鑼灣有個咖啡園

鄒頌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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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早前載於香港地區網媒《銅鑼灣企鵝》。沒錯又是我,「銅鑼灣企鵝」的朋友。咖啡園是一條我很喜歡的散步路線之一,在疫情的三年間已走過無數次,由最初因為它的荒蕪而有點膽戰心驚,到後來連清潔步道的食環署工友也認出我來,而我也認得守住馬棚公墓的保安。本文2022年11月己完成,不過一直未有好時機刊出,直到今年的清明節,終於出版。
咖啡園墳場內的馬棚先友公墓

話說企鵝有位朋友某天相約一起去咖啡園,最初企鵝以為是去咖啡店嘆咖啡,怎料卻是沿樂活道上山,來到加路連山的一個密林之中,而且整個山頭佈滿了墳墓,原來咖啡園是個墳場咁大整蠱!不過話說回來,何以在銅鑼灣的後山有這麼一大片墳場,為何許多看起來都是多年沒有打理的孤墳?又何以墳地叫做咖啡園?企鵝好想知道啊!

都爹利在銅鑼灣種咖啡

咖啡園墳場位於加路連山道南側的山坡上,入口隱閉,而且有點荒涼,上山的小徑不時有蜘蛛網擋著去路。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墳場,自1891年起由政府開闢給華人用作殯葬墓地,英文名叫做Mount Caroline Cemetery,中文則自1920年11月26日憲報內刊出一則遷葬令可見,稱為咖啡園墳場。不過如果要論時間序,咖啡園最初不是墳場,而是農業用地,也的確種過咖啡。

在香港開埠不久,殖民地政府於1844年曾頒下命令,禁止在黃泥涌和掃捍埔的山谷種植水稻,以免稻田產生的瘴氣危害健康。禁止種植水稻之後,政府從華人手中買入這些土地,並排空積水,令衛生環境大大改善。當時的總督爹核士在1845年3月10日提交給殖民地部的一份報告中指出,他正在考慮將掃捍埔谷地出租給華人作小型種植場。這些土地隨即分成五塊農地,並在1846年7月1日的土地拍賣會上發售。當時有份參與並成功競投的買家包括商人都爹利(George Duddell,都爹利街就以他和Frederick Duddell兩兄弟命名)。在1852年至1857年間,都爹利又從一名華人手中買入更多土地,掃捍埔的所有可耕地幾乎都在他的手中。

據香港史學者施其樂牧師推斷,都爹利應該在1850年代開始在掃捍埔谷地試驗種植咖啡,至少直到1878年,證據就是《孖剌西報》(The Daily Press)於1878年曾刊登了一系列關於香港景點的「旅遊指南」,其中12月17日的一篇文章就記載了前往掃捍埔「咖啡種植園」的路線。

不過種咖啡這門生意看來不太成功,都爹利在退休離開香港前,於1884年將他在掃捍埔擁有的土地賣給了怡和大班祁士域(William Keswick),從此咖啡園就在銅鑼灣消失,只留下一個中文地名,並在1891年開始陸續開闢成華人墳場。


思想家胡禮垣葬於咖啡園

由咖啡園的山頂一直往大球場拾級而下,不免會傷感。不少墳墓不是已掩沒在密林之中,就是殘破不堪。由墓碑上的年份可見,墳墓大多是晚清和民國初年立的,有青天白日和老花磚作裝飾,有些更有石製檯櫈方便後人來掃墓時歇息,可見曾是體面的大戶人家,唯現實是許多已無人拜祭。

不過,企鵝也發現有數個墳墓保養得十分完整,甚至有上香和供花的痕跡。細心一看,原來那就是現代中國重要政治思想家胡禮垣及其家族之墓!講到胡氏這一家真的不得了,由晚清至現在,這個家族一直在香港的政治舞台和公共領域甚至是娛樂圈也有一定的角色!

胡禮垣幼時曾跟隨伍庭芳學習英語並達精通的水平。1862年,胡禮垣入讀中央書院,八年後畢業,並留校擔任中文教師三年。後來他在《循環日報》擔任翻譯,結識了該報創辦人王韜,並一起成為晚清體制改革的宣導者。後來,胡禮垣加入《香港粵報》,並將《英例全書》翻譯成中文,但該報在運營一年後就停刊了。隨後,胡禮垣轉向北婆羅洲從事港口開發工作。根據《Dictionary of Hong Kong Biography》,據說當時的蘇祿蘇丹國(現時菲律賓的一個省)的國王對他印象很好,想讓位給他,但胡禮垣拒絕了這個提議。

在甲午戰爭開始前,胡禮垣在神戶和大阪打理家族生意,目睹明治維新的成果,並被日本引進西方的議會政府模式所震撼。兩年後回到香港,他開始與他以前的同學何啟在政治和經濟改革問題上合寫文章,並匯集為《新政真詮》出版,據說這些文章啟發了孫中山等革命家的政治思想。然而,在胡禮垣50多歲時,他對中國的現狀感到失望,轉而專心研究佛學。雖然在1910年他與其他五位合稱「香江六老」的德高望重之士一起剪掉自己的辮子,以抗議滿清政權,但他在政治上不再活躍,到1916年去世時,華字日報稱他為「隱士」。

胡氏家族十分傳奇而且人強馬壯,胡禮垣之子胡禧堂是太古洋行買辦,於1932年與其子胡百祿被外甥陳霖福槍殺,案件轟動一時;胡禮垣之孫許多成為律師及出任公職,如胡百熙於1969年創辦了遠東交易所,為當時香港第一所華人主導的證券交易所;另一名孫子胡百全除了是法律界名人外,亦歷任市政局民選議員及行政、立法兩局非官守議員,而他更為人熟悉的是與影星黃夏蕙的關係和情史。


民國名人的最後安息地

企鵝也聽說,民國初年還有一位甚具爭議的風雲人物葬在咖啡園,他就是同盟會重要成員、民國初年的廣東省警察廳廳長陳景華。

陳景華是知名的「酷吏」,奉行治亂世用重典,無論就任廣西貴縣知縣時,還是警察廳長,也處決過無數人。後來他因為支持二次革命,於1913年9月16日中秋節當晚,袁世凱親信龍濟光在廣州設局,以「共賞月」為由誘其赴「鴻門宴」,並將之槍殺,事件震驚粵港兩地。

據1913年10月14日《Hong Kong Telegraph》的報導,陳景華並沒有葬在廣州,而是葬於香港咖啡園,下葬之日不少城中華人士紳及一些歐裔人士亦有參加其葬禮。據說陳景華的墓碑上有其好友、同盟會成員潘達微所撰的墓誌銘:「強項之令,猛以濟寬。冤同三字,獄等覆盆。蓋棺論定,戮力維新。哀我國民,喪此良人。」

可惜我們已無法找到陳景華的墓,也許它已深深埋在加路連山的叢林之中,也有可能在1940年代末及1950年代初因政府要興建大球場和徙置區正民村,下令清拆某些地段的墳墓而被遷走。

咖啡園還有一個火葬場和追思堂,早在1911年時是政府特別為居港日本僑民而設,地點大約在現今佛教黃鳳翎中學的位置。火葬場至1950年代仍有運作,著名導演費穆(《小城之春》導演,歌唱家費明儀之父)於1951年1月31日心臟病發逝世,遺體於2月2日下午在咖啡園舉行火葬。


安撫馬場大火的亡靈

咖啡園的環境,有點「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的悲傷。不過這種傷感,也有人間有情的一面。走到咖啡園山腳,來到大球場的觀眾席外近巴士站處,有一條小樓梯通往咖啡園墳場內最大型也最華麗的墓碑「戊午馬棚遇難中西士女公墓」,即「馬棚先難友紀念碑」。相信這也是整個墳場內最具「人氣」的墓,每逢清明時節,東華三院均會派員前往掃墓,讓逝者不被遺忘。

這個1922年依山而建的花崗岩紀念碑,是悼念1918年跑馬地馬場大火中的死難者。早年跑馬地馬場供非英國人觀賞賽馬的看台以竹木搭成,1918年2月26日進行香港賽馬「周年大賽」第二日賽事,馬棚上人數眾多,令馬棚突然倒塌,引起馬棚下層的熟食檔大火,不少人因走避不及被燒死,或被慌忙逃生的人群踐踏,死難人數逾600人,是香港歷史上死傷最嚴重的火災。

災難現場之恐怖和善後工作之困難,1918年3月2日的《華字日報》就有報導。由於許多屍體已燒到不成人形,家屬難以憑肉眼確定死者是否家人,於是家屬要到中環大館認領在跑馬地執獲之金珠首飾才能確認死者是誰。而負責清理屍體的潔淨局工人在處理燒到無骨的碎肉時,就只能將之打包運往鵝頸橋碼頭投儲海中。

當時的總督梅含理指示把死者合葬於咖啡園,而東華醫院擬在遺體埋葬之處附近興建永久紀念碑,並選中當時在工務司署任職的何想的設計,糅合西方古典建築與傳統中式建築元素,為清幽的咖啡園添上幾分莊嚴和美感。

咖啡園墳場有數個入口,想去慎終追遠、懷古一番的朋友,可由大球場後方拾級而上,或由樂活道樂景園旁邊的樓梯前往。

此為原文,編輯後的文章載於2023年4月5日清明節《銅鑼灣企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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