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難尋
上周提及共鳴,想起另一個同義詞:知音。如果共鳴是一個樂章的一部份,那知音可能會是整首樂章。人越大越發現,不論是共鳴,還是知音,都是世間離尋之事。共鳴/知音這主題,也在李琴峰老師新作《星月夜》中找到。
《星月夜》是她第五本在台出版的作品。這故事講述兩位來自不同背景,但經歷相似的女子的故事——柳凝月來自台灣,從小就被父母嚴格教導,到日本繼續學習日語並成為日語老師,某程度是逃避父母。玉麗吐孜是來自新疆,本是修讀科學,但無奈不論在烏魯木齊或者在北京,她也沒法出頭,所以她到離家最近的國度日本,繼續她的研究之路,但先要學習日語,故此在柳凝月的日語教室學習。兩人連愛情經歷也很相近:本來她們都有各自的戀人,只是最後都分手。因為各種情況下,她們二人成為戀人,但仍存在猶疑,至少玉麗吐孜有這樣想法。雖然面對著不明的前路,留下還是回家,但她們都感覺到,對方是自己當刻生命中的知音。
李琴峰老師在書末後記透露,這作品早在2018年完成,只是因為編輯覺得作品與雜誌方向不符,所以未能出版。而雜誌編輯當時建議老師創作短篇練習,所以她抽出故事部份元素,寫成《倒數五秒月牙》,而這篇短篇讓她入圍芥川獎。只是當《星月夜》出版時,雖得到不少好評,卻沒讓她入圍芥川獎。
兩位主角都是以「我」這主視角書寫,而非以第三人身書寫。柳凝月的視角與玉麗吐孜(維語:星的意思)的故事在整不書不斷交替。每次的「切換」都來得很自然,沒有突兀感,所以閱讀時感到很舒服,很順暢。
書的內容圍繞著她們二人在日本生活的困難事。柳凝月除從事教學外,亦有作翻譯,想必帶有作者在日本生活的影子。書中著墨兩位前戀人的片段。同性議題是李琴峰老師作品的一個特色,但這只是其中一個題材,並非全部。我在閱讀時,這個議題沒有被刻意放大,它只是呈現人生要面對的困難之一。這種平淡書寫的方式,也許這是我喜愛她作品的原因之一。
至於主人翁與原生家庭的關係,則是無時無刻的牽引著她們:玉麗吐孜來自新疆,而當時正值中國政府開始將新疆進行「再教育」。玉麗吐孜雖然在日本打工,但部份生活費仍靠老家援。是否回家還是留在日本,成為她的牽絆。至於柳凝月,她來日本是避開父母的管束。隨著父母來日探望的日子越近,免不了勾起她不願回顧的過去。到見面那刻還發生衝突;但當靜下時看到父母變老的現實時,她感到一絲悲哀。
讀到這,我不期然想起作家蔣曉薇的作品《秋鯨擱淺》。兩書有著不少相似的橋段:師生互動;月亮;在原生家庭中感到壓力;被人歧視;對於未來充滿疑問等。連故事的結尾,也是留下尾巴。而兩本書的主角們,都帶著一份「異鄉人」的感覺——《秋鯨擱淺》中的師生,明明是住在所謂的「家」,卻因為生活、社會氛圍,使她們成為異鄉人;而《星月夜》的兩位師生,因為來自不同國度到日本生活並面對各種困難,成為地道的「異鄉人」。
書的結尾有這樣一段文字:
玉麗吐孜自言自語般輕聲地如此說道,接著便仰望向天空。我也跟著望向天空,這才注意到今天是滿月。回想起來,我好像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悠閒地觀賞銀色月亮了。忘記是什麼時候了,玉麗吐孜曾說過我就像是一彎月牙,看著看著總讓人覺得心裡寂寥。但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如今晚的銀色滿月這般,完滿而無一點缺陷、一點虧欠?(頁224、225)
柳凝月與玉麗吐孜,一同坐下來,暫時忘記她們各自的煩惱,看著星星與月亮照耀夜空的景色。
是的,月有圓缺,人沒完人。人生中的不完美,一方面會讓人感到不快、傷心,甚至不堪回首;與此同時,也會讓人更珍惜,那一刻圓滿的時光。不論游敏兒與蘇月秋,或者柳凝月與玉麗吐孜,她們都很幸運,在人生某一時段,找到一位,一起看風景的知音。
這書一如老師的作品,閱畢後帶著一絲絲的溫暖感,對著人世間,仍感美善之處,仍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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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夜》(博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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