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和小范（其一）

两个男孩相识于豆瓣，那是小王注册豆瓣五年第一次在小组发帖。一个小行星头像的用户留言说不常看豆瓣，可以加个微信交个朋友。那颗小行星拥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让人难免去猜测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睿智、缄默又文思泉涌的形象，又会让人联想到那个以美杜莎为形象的奢侈品品牌。

朋友圈里看到一模一样专业同一间学校的offer，来自那个最新添加的豆瓣网友。小王心中惊叹一声“好巧！”，没想到那是他俩接下来四年缘分的开端。

小范已经提前半年入学。临近启程，小王犹豫再三滑开豆瓣网友的聊天窗口：嗨，学长，下周我要出发去德国了，可以见面吗。那个被他称为学长的人泼了一盆冷水：最近不在国内，开学见吧。不过日后这一见，便是四年。

被教室里长发、戴着单边银色耳环、穿着黑色长风衣的中国男生吸引住目光，小王注意听他要讲什么：我叫范X，来自…… 小王一下惊呆，跟想象的网友形象太不一样。下课之后，小王从洗手间出来遇到小范：你比想象的胖一点。小王已经不记得小范当时怎么回应他这句“问候”的，但永远记得后面稍微熟一点之后小范跟他讲很不喜欢这句。

小王注意到这个男生经常会在课上睡着，不会跟大家一起念书，想要跟他聊聊但始终找不到机会。后面小王也渐渐有了自己经常一起念书写作业的伙伴，每天生活非常规律，也渐渐忘记了他的网友也跟他一样每天上课去食堂吃饭。

十二月初已经有了节日的气氛，小王一早订了跟荷兰朋友一起去南法过圣诞的机票。偶然契机，小王跟小范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去一家德国餐厅吃饭。这次，小范再一次进入了小王的注意，却以最糟糕的那种方式。小王第一次注意到小范会边走路边抽烟，第一次了解到过去几个月小范经历了什么。 小王在来德国之前受抑郁症折磨了两年，深知是朋友的关心和陪伴帮助他渡过难关。这一次，小王决定他要像别人拯救他一样拯救小范。

被放了鸽子的小王在热带植物的包裹中独自沐浴地中海的暖阳，但此刻他想到了小范。作为独子面对并未陪伴过自己长大的父亲的离世，大概总会有一两个难熬的夜晚。小王愿意陪小范走这一程，冬至冰凉的夜晚至少从宿舍到地铁口的距离小王愿意陪着他。一想到不知道回国之后会面临什么，他替小范很是揪心了一把。上地铁之前，小范拥抱了他，那一刻小王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多了一个朋友。看到小范回消息说在国内吃火锅吃到吐，小王稍微放心了点，转身向Eze山里走去。

经过了每天要拿着钥匙去小范家借用淋浴间和给他家植物浇水的圣诞假期后，已经快到要复习考试的月份，小王看到小范有门课作业非常吃力，决心要花点时间帮他一下。就这样，整个一月份小王都和小范在图书馆从四顾无人待到闭馆。一瓶接一瓶的马黛茶和蓝纹奶酪鸡肉三明治，以及施瓦本街上一间间速食店都有过他们的身影。一次偶然小王看到小范的歌单：啊原来你也听他们！然后他们会偶尔开始相互分享音乐。小王觉得那时起他们开始变成很契合的朋友。也是差不多同时，小王建议小范一起报名交换项目，他们准备一个去爱尔兰，一个去荷兰。

对很多人来说，人生大概分为2020年以前和以后，对他俩也一样。从科比离世到后面武汉再到拜仁州出现第一例感染者，他们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他们想要一起对抗明天。但他们不知道，之后他们再也没回到学院上过课。

新学期里，两个好朋友很自然地在绝大多数课上组到一起，其中包括一门让他们基本每天都要见面一起work的课。那段时间他们基本没有线下见面就是在微信视频里相见，课业以外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小王很喜欢小范的陪伴，让他觉得疫情期间隔离在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五月初本应该是开始申请交换学校的日子，但疫情让荷兰关闭国门，小王的交换计划泡汤。小范安慰他或许可以试试看爱尔兰，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就这样，两人像是命定一般将缘分向着四叶草之国延伸。然而， 在异国未来在他们面前铺开之前，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让小王开始看到事情的另一面。

小范和小王从优衣库买了一堆夏装回来，带着外卖他俩像往常一样准备在小王家一起吃个午饭。“好困，我先睡会儿”小范想到下午还要工作，打算去小王床上养精蓄锐一下。小王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也放一放工作。等小王意识过来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蜷缩在一张单人床上，小范背靠在小王的怀里睡着了。小王先醒过来，目睹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想起之前小范多次向他确认过自己是不是同志会喜欢的类型，小王非常肯定说不是。倒不是小王真的那么肯定，而是对他来说小范只不过是同性别的好朋友，小王觉得他们只不过是异姓兄弟罢了。小王不敢动，他实在想不通两人怎么达到这样的状态，甚至多年后回想起来小王仍然觉得那个下午非常不可思议。

后面小范过生日，小王给他烧了菜，准备了礼物。小王实在不能拿捏应该送什么礼物给一个爱抽烟的直男朋友，就索性送了他作为非烟民唯一听过的zippo火机跟一个首饰盒，想着他有那么多漂亮的耳环应该被好好对待。小王不知道小范是在开玩笑还是过于尴尬：这比我前女友还用心！然后是一个拥抱。小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傻笑了下。

小王注意到小范在他们一起工作的时候隔半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想起之前小范跟他说有个微博上的女生找他加了微信。小王不想要过分干涉他的朋友的私生活，但心里莫名感觉不是滋味，口气不太好地提醒他的朋友要专心工作。那段时间，小王注意到他跟小范没有那么常问对方在干什么了，而在这之前这种消息一天要发生好多次。后面某天不知聊到什么，小王兀自说出自己不是对谁都好，也不是总对人好。从那之后小王有意在生活中找其他distraction来分散之前放在小范身上的注意力。

有蝉鸣的夏天傍晚，小王破天荒去后山森林里跑了个步，也是他第一次在德国需要去看医生。本来他有点抗拒，但那次小范还是陪他去了医院，也开启了接下来一年里陪小王看医生的漫长道路。那之后，小范和小王的气氛缓和了一些，直到后面有次小范和小王在工作中因为误会再一次陷入争执，但他们还是本着相互体谅的原则解开了误会。

那是一个燥热的周五晚上，小范没像平时那样问小王在做什么。小王记得那天小范要跟微博上认识那个女生一起吃火锅。第二天一早醒来，小王仍然没收到小范的消息，小王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到了下午，小范突然笑嘻嘻地出现在小王家的厨房里，穿了一件之前很少会穿的卡其色短裤，小王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余下的那天，小王只记得和小范在超市天台上望风的时候，小范说：我不想你judge我，小王说：我当然不会。

那个夏天，伴随着阴魂不散的黄蜂，小王和小范的名字总是肩并肩出现在各个外卖订单上，直到他们来到那座期待已经的翡翠绿岛。（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