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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沒有所謂的香港黃金時代,重要的是個人選擇與行動:陳寧、王聰威談《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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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繁葉茂》從2018年開筆,源於作者生命裡一些比較重要的朋友相繼在壯年或風華正茂之時離開,如若對談開場時引用的陳百強和張國榮。「我很想去寫一個我所經歷的香港時光,很自然就使用了小說,因為散文無法承載這些東西。」儘管如此,小說碰上了2019年的香港社運,立刻就被擱置了。「故事透過我被寫出來,我是一個中介。我有非寫不可的動力,下一本書還是會用小說這個體裁,這樣比較能寫出我想寫的東西。」
《枝繁葉茂》作者陳寧(右)和與談人王聰威。(本文照片由現流冊店提供)

文|沐羽(作家)

對談從一首香港經典流行曲開始,陳百強〈一生何求〉。冷暖哪可休,回頭多少個秋。準時抵達的聽眾剛推開書店大門,就驚訝察覺自己沾進了80年代末濃厚的香港氛圍。現流冊店有曾經舉辦音樂會的音響設施,《枝繁葉茂》的作者陳寧與小說家王聰威靜默坐著,聆聽一個被人稱之為黃金歲月的時代遠去,隨著陳百強的歌聲裊裊完結。沒料到我所失的,經已是我的所有。

陳寧無縫接著朗讀《枝繁葉茂》的第一章選段:歌生於1989年,電視劇《義不容情》4月開播,街知巷聞。主題曲〈一生何求〉寄盡一生滄桑與迷惘,熒繞家家戶戶窗前。歌者丹尼(陳百強,Danny Chan),彼時紅到盡頭,歌人合一,靈魂歎息。是年電台的金曲頒獎禮,最受歡迎男歌者,三甲排名順序:賴士利(張國榮,Leslie Cheung)、亞倫(譚詠麟, Alan Tam)、丹尼。

用廣東話的韻律與節奏切入,讓觀眾感受作者的腔調語感,這是陳寧新書《枝繁葉茂》在台灣唯一一場發表的開場。與談人王聰威是作者將近20年的舊識,也是她的長期讀者。對於新書,他提出了這個問題:陳寧一直是以散文為主的寫作者,以前即使有出版短篇小說集(《交加街38號》),但大部分讀者讀起來的感覺,筆調和情感都是散文式的。現在初次挑戰長篇小說,如何看待身分和技法的轉變?

「寫作者在漫長的路上,肯定會用到不同文類。」陳寧以過往的工作經驗來分享:從頭到尾只寫散文的作者是很少的。她曾經同時在兩岸三地都有開專欄,想當然不會只寫一種文類。「不是我去選文類,而是編輯找我寫稿。」她相當佩服有些小說家以小說為志業,每隔一陣子就能寫出厲害的小說。然而陳寧沒有想那麼多,她只是因應想寫的東西選擇形式,「坦白說,是小說找上了我。」

重點在於被選擇,一種被動。《枝繁葉茂》從2018年開筆,源於作者生命裡一些比較重要的朋友相繼去世。他們在壯年或風華正茂之時離開,如若對談開場時引用的陳百強和張國榮。「我很想去寫一個我所經歷的香港時光,很自然就使用了小說,因為散文無法承載這些東西。」儘管如此,2018年開始寫的長篇小說碰上了2019年的香港社運,立刻就被擱置了。「故事透過我被寫出來,我是一個中介。我有非寫不可的動力,下一本書還是會用小說這個體裁,這樣比較能寫出我想寫的東西。」

➤腔調

死亡的召喚,政治的切斷,被動的還有寫作的技術。2019年陳寧曾經停筆,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其時尚未找到這部小說的腔調。如若那段開場時唸誦出來的引文,被撰序的鍾曉陽定義為「地道語與典雅語混雜的風格化語言,熱筆寫史,暖筆寫情,冷筆寫無常」。王聰威也指出,過往陳寧散文的句子比較長,但《枝繁葉茂》的句子很短,有一種說書式快拍子的感覺。

陳寧採用的是粵語的腔調,她指出故事裡的香港作為舞台,有著不同的聲音:歷史可以用典雅筆法,而人物可以麻甩(粵語:男子漢、重情義、粗豪),小說不是為了書寫官方的歷史角度,而是以人物的角度來顯出歷史的背景和細節。《枝繁葉茂》寫一個在香港成長的普通女生,她受殖民地教育,接觸外來西方文化。

「我想告訴大家在香港這個殖民地成長時會碰到甚麼,對小孩子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學校教育。主角是一個殖民政府用心培養的精英,但不是所有人都是精英,不是精英的人就會被刷走。我特別想寫的是即使一般被認為無憂無慮的小學時期,也會碰上分級制。」沒有選擇,又逢階級,那是香港潛藏的「贏在起跑線上」遊戲規則,《枝繁葉茂》刻劃的就是這40年的香港。在這裡,陳寧特別強調的,其實是「沒有所謂的黃金年代這回事」。

說到香港的黃金時期,基本上人人都會直接聯想到80年代的盛況。經濟的狂飆,娛樂的鼎盛,然而這些在陳寧眼中都是後見之明。「19年的社會運動,20年的國安法,很多人離開了香港後懷念以前的香港。但我始終懷疑——我出身新聞界,所有事情我都會先懷疑——80年代是我家人朋友們經歷的香港,但那時並不覺得是黃金時代。」她引用My Little Airport〈那陣時不知道〉:置身的日子都發亮。

➤記憶

但《枝繁葉茂》要講的不是最好的時光,就以開場時播放的〈一生何求〉為例,在媒體塑造及大眾印象裡,陳百強是正派而張國榮是反派。大家懷念的80年代裡,張國榮其實過得不怎麼好,但後來張國榮紅了又把陳百強比下去,陳百強亦敏感受傷。「那是我所知道的真實香港:不管甚麼時代生存都很困難。然而,就算發生了甚麼事情,世界也會運行下去,總是有甚麼在生長。」在形容大環境之時,陳寧一反先前提到的各種被動狀態,存在主義者般地強調了個人的選擇與能動性。

這40年來,香港有無數的大事件,在陳寧的眼裡一次比一次更強。近來10年已經有2014年、16年、19年三次抗爭。「比較事件的強度是沒有意義的,我希望無差別地對待所有歷史事件。」她嘗試用個人體驗來解讀歷史,換言之,將歷史的意義從宏觀的敘事轉移到主觀的情感上:「有些人也許會覺得2014比2019更嚴重,又或有些人的心早在1997已經離開了香港。我在書裡不是要處理某個歷史事件,而是寫香港這40年來在某些人的眼裡,是長成這個樣子的。」

「最重要的,是主體要在自己身上,人的選擇和行動才是最重要的。時代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好,也沒有說的那麼壞。」陳寧在對談結尾如此寄語讀者:「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去選擇,就足夠了。」而這段話,也是王聰威所歸納的《枝繁葉茂》:守護歷史,見證時代。●(原文於2023-11-09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

枝繁葉茂
作者:陳寧 
出版:遠流出版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寧

香港作家,有筆名塵翎。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系畢業,獲英國政府Chevening Scholarship赴英國University of Essex修讀社會學碩士,獲亞洲文化協會(ACC)獎學金赴美國研習當代藝術,曾旅居巴黎、台北、紐約。曾在兩岸三地媒體撰寫評論和專欄,現於香港《明報》定期發表。

除文字創作外,也涉獵音樂領域,與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合作。

著有散文《八月寧靜》、《風格練習》及短篇小說《交加街38號》等。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