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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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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你」的「詩人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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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血》中晦澀的酷兒性,在〈給你〉中變得更加可讀,更加集中,尤其是這兩句。世上有多少酷兒像我這樣搖搖欲墜,又有多少明明是對的事被屈成了錯。「給世上搖搖欲墜的我」不是僅僅給這個我,亦是給所有同我一樣的人,你可能是酷兒,可能是同志,可能是維護心中真理卻倍受打擊的人,這些「搖搖欲墜的」都是「我」。這兩句詞如同整首歌的自述,不被接納的異類們,這首歌「給你」,這滴血「給你」。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Cléo

黃耀明《若水》這張專輯裡有一首歌叫做〈給你〉,改編自伊蒂.琵雅芙的經典歌曲「Hymne A L'Amour」,由周耀輝填詞。這首歌在黃耀明燦爛的作品中低調得如一片雪花,但卻讓人入迷般反覆循環,沉溺在這個雪白中帶一點血、裝載著詭譎綺麗與盛大孤獨的世界裡。

編曲的 Intro 和 Outro 部分都做得很像早期電影的配樂,令人一入耳便愛上,接著愛上它如詩的歌詞,然後是它極度美麗的旋律。查閲了一些背景資料,方知〈給你〉的靈感是來自法國詩人 Jean Cocteau 的實驗電影《詩人之血》,這是電影史上最早的一部酷兒電影,忽然之間仿似答案與答案通了電,歌曲中曖昧迴旋的密碼,在近百年前如夢境般的影像中,找到了上下文。

「每首詩都是一塊紋章,需要被破譯。那些用血和眼淚交換來的刀斧、面孔、獨角獸、火炬、白塔、黑鳥、半星,與深藍色的曠野。」—— Jean Cocteau 在電影的開頭這樣寫。

Jean Cocteau 是20世紀初法國的一位詩人、小説家、劇作家、設計師、視覺藝術家和電影導演,以超現實主義的藝術風格聞名,他同時是一位公開的同性戀者。在好友 Luis Buñuel 和 Salvador Dalí 跨界拍攝了《安達魯之犬》後,Jean Cocteau 也拍了他的第一部電影《詩人之血》,成為最早一批先鋒派電影,影響著後來的法國電影新浪潮。

由於當時的超現實主義作品又深受精神分析學和達達主義的影響,所以像《安達魯之犬》《詩人之血》這樣的電影都涉及非常多白日夢的探索與隱喻,要解碼起來相對艱澀。同時我不認爲它存在正確的解碼,即任何解碼都可以是它的解碼,也終究不是它的解碼。Jean Cocteau 曾經這樣形容《詩人之血》:「這部電影是由一系列虛幻事件構成的現實主義紀錄片……它不存在一個梗概,我只能給出我自己的解釋,但我也可能是錯的,因為這些都是在影像之後寫下的文字。如果每個人都在這部電影中找到自己的解釋,我認為我就達到目的了。」

這部影像詩像一塊紋章,每個人看到的圖案都不一樣。有人認為這是一個男人追求女人最終失敗的故事,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是 Jean Cocteau 一個寓言式自傳,當中包含了他對自己的觀測與解構、自戀與自嘲、對創作的痴迷和痛苦、他心理深處的酷兒意識、以及他所感知的全球視野。下面結合歌詞與電影進行拆解。

「找每段仍然在畫的線

找一塊仍然在退的臉」

影片最開頭,詩人在房間裡畫畫,抽象的線條於紙上勾勒巨大的人臉,人臉忽然長出了一張嘴巴,詩人惶恐地用手擦掉筆跡,紙上的人臉消退了,但那張嘴巴卻轉移到了詩人手掌上,它呼喚空氣,詩人便錘破玻璃窗把手伸出去。這張嘴巴與詩人一同睡去又將他喚醒,詩人用這張嘴巴覆蓋在自己的嘴巴上,又壓向自己的身體肌膚,如同一種自慰的修辭。這張嘴不屬於他人,也不來自任何外物,它來自詩人自己的創作,詩人是如此孤獨而怪誕地愛著他的作品。但這種關係令他無所適從,為了擺脫作品的影響,他又把嘴巴轉移到一尊雕像上,雕像因此開始說話。

「找每滴仍然未冷的血

找一撮仍然未降的雪」

詩人聽從雕像的慫恿,進入到鏡中世界,艱難攀爬過佈滿房間的走廊,從每扇門的鑰匙孔窺探門內空間,每個空間都在上演一個世界的角落——墨西哥革命中被反復處死的人;吸食鴉片的中國人;被母親用鞭子訓練飛行的孩子;雌雄同體者被審視的身軀。最後他在雕像的教唆下,用槍殺死了自己,在鮮血汩汩湧出時他的身體纏繞上希臘神話式的罩袍,頭戴月桂葉冠,彷彿成為了完美的神。但詩人突然決定醒來,像擦除綫條一般擦除這個死亡,他沿著來時的路重新攀爬回去,再度穿過鏡子,回到原本空間,親手摧毀了雕像。在摧毀雕像之後,自我才可能建立,隨後詩人自己變成了雕像,又在一個冬日,被路過玩耍的孩童揉碎成為細雪,搓成雪球。

「給世上搖搖欲墜的我

給一切明明是對的錯」

《詩人之血》中晦澀的酷兒性,在〈給你〉中變得更加可讀,更加集中,尤其是這兩句。世上有多少酷兒像我這樣搖搖欲墜,又有多少明明是對的事被屈成了錯。「給世上搖搖欲墜的我」不是僅僅給這個我,亦是給所有同我一樣的人,你可能是酷兒,可能是同志,可能是維護心中真理卻倍受打擊的人,這些「搖搖欲墜的」都是「我」。這兩句詞如同整首歌的自述,不被接納的異類們,這首歌「給你」,這滴血「給你」。

「因渴望成為獨角的獸
因相信成為萬國的咒」

電影的最後,詩人再一次槍殺自己,鮮紅的血淌過他的眼窩,彷彿睫毛長出了黑珍珠,再滾落到白色的雪地上,贏得牌局的繆斯轉身走入黑暗,抱著地球儀和一座獸角豎琴,成為一尊有血肉的雕像,躺臥在永恆以及因永恆產生的無盡空洞之中。電影的結尾更像是詩人對創作之孤獨的解構,但歌曲中採擷的意象則更明顯地指向酷兒,從虛無感的電影畫面中生出了擁抱的暖意。獨角獸是酷兒社群的一個符號,成為酷兒的原因只是源於樸素的對愛的渴望,但卻因為相信這樣的愛,而成為了星球萬邦圍獵的咒與罰。明哥這兩句唱得太美,美得有點炫目了,在波光繾綣的聲音裡,我已經分不清看到的是眼淚,還是積雪,是匕首,還是心臟,是鮮血,還是玫瑰。

我只聽見一雙攤開的手掌,每個酷兒的存在,都是一首佈滿紋章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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