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D-3|語言 / 身份

muadd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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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身份說什麼話,有耳嘛愛有嘴

「囡仔人有耳無喙」,意思是大人在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赤裸地展現出華人社會多麽無視作為一個人的存在,只因為認為你並不具備「資格」。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南部小孩,從小開始自然會不斷聽長輩用台語對話,久了也就變成儘管沒有特別學,至少稍微會講,且基本上都完全聽得懂的程度。在小時候並不會特別在意會不會說台語這件事,甚至會覺得台語根本就用不到,何必去強調學習的重要性呢?光是讀其他考試的科目時間、精力、大腦的空間都不夠了,哪還可以應付一個不被社會認為有用的語言。

在成長的過程中,最重就是英文。不學好英文以後會後悔,不會講英文的話會輸別人,之後想要有好工作或好學歷英文是最重要的。從小到大這樣的話不絕於耳,只要是台灣人,一定聽過長輩這樣的「叮嚀」。去學習一個語言只為了這麼利益導向的原因,這也難怪有這麼多人都學不好,因為多半沒人會去思考,學習這個技能對我而言有什麼重要的,他又代表什麼意義,如果說出這個問題,可能還要小心被打得半死。叫你唸書就是要考試高分,你在跟我扯有什麼意義,是活膩了嗎?

「沒那個屁股就不要吃那個瀉藥」這是另一句比較粗俗的台語俗諺,意思是我們應該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起過去有一位家裡的長輩,在我希望追求出國唸書時,給了我「忠告」。「我們什麼樣的人齁,就應該做什麼樣的事。如果硬要去做一些不適合你『身份』的是齁,是不可能的。」我當然能夠明白他是暗諷我並不具有出國唸書的「資格」。說到底,身份、資格,還是華人社會的濫觴。不必在乎為什麼,不必在意原因理由,不必思考具有何種意義。先問是不是有符合不知從何而來的,標準不明的身份驗證和資格審查。

身份和資格是什麼東西,要如何取得?身份是透過將自己放進不同環境、社會、圈子當中,根據客觀標準或組織認定,進行位階的排序。而資格則是成員彼此之間的協商,確認是否獲得參與組織活動的許可。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組織,以及成員。該如何與成員相處,該如何與組織配合,要怎麼成為「自己人」。所謂自己人,說著一樣的話,做一樣的事,朝著一樣的目標前進。這彷彿是工業革命進入資本社會後,就刻進人類血液中的類似基因似的東西,我們都是小螺絲釘,為了整個社會巨輪的前進,奉獻自己。說著一樣的話就是第一步。根據神話故事,過去的人類只有一種語言,因為希望更接近上帝,而蓋起通天建築巴別塔。這樣愚蠢的行為惹怒了眾神,上帝氣憤地摧毀巨塔並將人類分散在各塊大陸,將每一個人種的語言區隔開來,讓人類之間再無法通力合作嘗試挑戰眾神的領域。

換言之,是否能夠讀懂對方的語言,就成為評斷是否為自己人的基本標準。我是在成年後,有兩個時刻讓我深切感受到這個概念。大學時期好一陣子待在外縣市,後回家拜訪外婆時,嘗試著與她用台語溝通對話,想來這似乎真是我第一次使用台語和其對話,她無比高興,終於不是彆扭的中台語交錯,雞同鴨講。我因為台語,似乎成為傳統文化或孝順倫理的自己人,變得「更像家人」了。
其次,我曾因為喜歡韓國明星而學習韓文,而後有機會認識韓國籍的朋友,在他們開心說著自己的語言時,儘管只是非常基本的對話,試著用韓文和他們聊天時,我才似乎真正融入了這個群體。語言的能量是很強大的,我這樣記得。

「什麼身份說什麼話」可以說是「囡仔人有耳無喙」的中文版本。我們透過嘴巴說出某個語言,而成為使用該種語言族群的一份子,進而獲得身份,成為可以參與組織事務的自己人。透過身份的取得,近一步累積聲望或信賴而得到做出決議或參與討論的資格。語言、身份、資格,巧妙地圍繞成一個圓,在其中互為裡表,互相補充。這其中並不是線性的,而是三維的,同時存在,彼此影響。所以我不喜歡說自已是什麼人或是哪裡人,這是一個後現代的概念,身份是液化的,會根據環境、組織、成員而動態改變。身份象徵資格,不要為身份貼上標籤,才有參與整個世界運作的資格。語言用來拉近關係並取得身份,語言也不只是使用的語系,包含說出口的是什麼話,如何說,怎麼說,說什麼,這都是身份取得過程中的一部分。「有耳嘛愛有嘴」。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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