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东明州事件法律浅析｜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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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蒋金晗

2022/10/10 15:00

资料图：刘强东。图：视觉中国

2018年，刘强东在美涉嫌性侵事件曝光后沸沸扬扬。该年年底，美国明州检察官决定对刘强东不予起诉，事件热度一度回落。然而，在美国检方决定不予刑事起诉4个月后，早前指控刘强东性侵的明州女大学生Jingyao Liu正式对刘强东提起民事诉讼。三年多以来，此民事诉讼案经过多次庭前法律程序，包括线下公开听证会、警方执法记录仪视频等大量证据的公开、双方提交的法律意见书、陪审团的确定等等，此案一直获各方高度关注。就在正式庭审的两天前，双方突然宣布和解，结束该案诉讼程序。

刘强东明州事件虽然在法律上结案，其涉及的方方面面却留下众多疑点和猜测。笔者为美国执业律师多年，试以法律角度分析以下几点。

1. 刘强东没有被刑事起诉，是否意味着他的无罪和“清白”？

简而言之，Yes and No。最初刘强东被立案调查，其罪名是“强奸”（rape）。当检察官在考虑是否起诉时，首先要检查相关证据。在本案中，检察官通过对监控录像、短信内容、警方在案发现场的相关调查，以及女方提供的证词曾有前后表述不一致的情况，认为证据不足，作出不予刑事起诉的决定。可以预测的是，即使检察官对刘强东进行刑事起诉，法庭大概率会判刘强东无罪。法庭定罪需要陪审团的一致决定，即每个陪审团成员都要达成共识。在刑事诉讼中，陪审团认定被告人有罪的适用的证明标准为“排除所有合理怀疑”（beyond all reasonable doubt），即只有检察官提出的证据对被告人有罪的事实的证明达到无合理怀疑的确定性程度时，陪审团方可裁断被告人有罪。“排除所有合理怀疑”是个相当高的证明标准，检察官显然认为现有证据达不到这个标准，所以刘强东的强奸罪名无法定罪，是毋庸置疑的。另一方面，检察官依靠现有证据决定不以强奸罪作刑事起诉，并不意味着刘强东的其他相关不当行为的“清白”。事实上，所说的其他相关不当行为在后续的民事诉讼中确实遭到了指控。

2. Jingyao Liu对刘强东提起的民事诉讼如果没有和解而是进入庭审，结果如何？

Jingyao Liu在起诉书里提出六项指控，包括针对刘强东的三条指控：意图伤害和殴打、非法限制自由（在豪华车内）、性侵和殴击（公寓内）；以及针对京东公司的三条连带责任指控。笔者认为，Jingyao Liu（部分）胜诉的机会相当大，原因如下：首先，民事诉讼的指控范围远大于刑事诉讼的罪名，容易得到相关证据的支持；其次，在民事诉讼中，陪审团采用的标准为“优势证据”（preponderance of evidence），即只要Jingyao Liu能够以大于50%的可能性证明指控的真实可靠，陪审团就可采信并判Jingyao Liu胜诉，而这个“优势证据”标准远比“排除所有合理怀疑”标准容易满足；最后，民事诉讼中，12个陪审团员无需达成共识，只要有7个或以上的陪审团员有一致意见即可。那么，如果Jingyao Liu胜诉，能得到多少赔偿呢？答案是：天知道，因为美国的陪审团是出名的不可预测（unpredictable）。

3. 刘强东为什么选择和解？

刘强东在开庭之前选择和解，主要目的就是避免陪审团的不可预测的判决，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己、京东公司以及与本案相关的两名京东员工。可以预料的是，如果进入庭审，原告方律师的指控不会仅限于刘强东个人，与本案相关的两名京东员工、京东的酒局文化、各种潜规则和见不得光的商业操作等等，都会被曝光出来。在原告方律师的版本里面，以刘强东主谋、京东员工协同、京东公司恶意商业环境下的直接导致原告的身体和精神的伤害的故事，只要在法庭上被展示开来，无论庭审结果输赢，对刘强东个人和京东公司都将是灾难性的。另外，以刘强东的法律团队的实践经验，很可能已经搞过法庭演习：花钱雇人扮演法官、陪审团、对方律师的各方角色来预测真实的庭审结果，如果该法庭演习表明有一定概率要败诉，还不如和解了事。

4. Jingyao Liu为什么选择和解？

不菲的和解费当然是原因之一，因为陪审团的不可预测对原告方同样成立，毕竟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Jingyao Liu选择和解，能够保护个人隐私，避免个人被公开曝光。可以预料的是，如果进入庭审，被告方律师将对原告人设进行全方位的攻击。在被告方律师的版本里面，Jingyao Liu会被描述成一个性生活不检点、唯利是图、靠关系傍大款、以性交易获取机会的荡妇；她的感情史、同学、朋友、熟人、社交资料等等各种能被用来污名化的“证据”，都将在法庭上被公开，原告将要接受“魔鬼代言人”般的顶级诉讼律师的质询。Jingyao Liu得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survive庭审？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心理创伤？从这一点来说，和解是Jingyao Liu的最佳选择，站队Jingyao Liu一方的没必要要求更多，反对Jingyao Liu的也不该基于和解结果就简单推论本案是“仙人跳”。

5. 真相是什么？本案有什么启示？

很遗憾，只有法律事实，没有客观真相。客观真相是罗生门，而最可能接近客观真相的法律事实被提前“和解”了。和解费用由双方协商而定，其金额应当是低于原告方此前的要求，也是刘强东能够承受的范围，至于具体数字，恐怕永远是个谜。如果说本案有什么借鉴作用，大概会对中国某些企业家有一定的警醒：在不同的法律和商业环境中，某些潜规则的触礁，是不是能够对酒桌文化以及商业潜规则做一点必要的反省？■

作者为北京大学电子学学士、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物理学硕士、纽约州立大学物理系博士生/助教、纽约Albany法学院法律博士、美国加州律师、美国专利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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