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伍拾戶好生活同樂社區》貳

當晚快速地沖了澡，我邊擦頭髮邊快速進房，在找吹風機的同時，心裡同時演練準備等下的說詞。呼呼的吹風機努力地吹著，我邊吹邊漫不經意地隨手撥著頭髮。

浴室裡，老婆莉雅嘩啦啦地衝著澡，她今天洗得比平常久了一點。

正演練著說詞到第三遍時，房門突然打開，莉雅洗完澡後，駝著雙肩進了房，頭髮還濕著，下一秒就攤在了床上，她轉了身將雙腿翹在牆上，這通常是她今天站了一整天之後，才會出現的現象，代表她今天很累，可能心情也不是很好。

老婆莉雅一直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有時我對她這一點覺得很煩，但事實都證明她的確有先見之明。當初我們約會時，我被她感動的地方就是我們在馬路上走的時候，她看到有一個小孩在馬路上玩滑板車，突然感覺不對，叫住了那孩子，那孩子一愣，身體猛然停下，踉蹌了一下，腳下的滑板瞬地朝反方向飛出，滑進了下一秒就出現的汽車底盤下，莉雅及時攔救了那個差點被車撞的小孩。

那時我覺得，這個女人如果來作我小孩的媽媽，一定很棒，她很聰明又有警覺心，沒問題的。

她很敏銳，能夠在事情還未成形前，感覺到那股她說的：「感覺怪怪的。」所以在討論事情上，我私底下很看重她的意見，雖然我平時很少承認。但其實我自己知道，能夠娶到這麼精明，會幫自己看前看後，又願意跟我一起養家的女人，是我的幸運。

莉雅轉了個身，從床頭拿起了按摩霜，躺在床上閉著雙眼慢慢地擦起了按摩霜，她沒有說話。我想著這可能是討論的好時機，她還沒有那麼快睡著，而莉莉現在正在房內睡覺。

我翻身下床，拿起我之前用過的吹風機，還插著插頭，打算幫她吹頭髮，讓她的心情好一些。我邊拿吹風機邊輕輕地撥開她的髮絲，意外地發現原來她也長出了白髮。

忽忽的熱風從吹風機裡出來。

「你今天怎麼那麼好心，還幫我吹頭髮？」莉雅似笑非笑地瞧了我一眼。

「沒有啊，想說平時都沒有幫你吹，今天來幫你吹吹看。」我微笑地看著她。

「你有鬼喔！」莉雅隨口道出我的心思。

「嘿嘿嘿…」我心裡想著，還是被看穿了。

既然被看穿了，那麼就試著說說看，看看反應好了。

「你覺得，我們搬離都市好不好？」我試探性的問。

莉雅聽完之後，沒有馬上回話，她繼續把手上殘餘的霜抹在小腿上，我有點緊張的看著她，等著她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莉雅突然轉頭看著我問。

我觀察她的表情，沒有變化，看來她沒有立刻反對，我決定繼續說出我最先的想法。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有點…怎麼說…不想讓莉莉以後的生活都變成那樣，我不想看到莉莉，被沉重的功課拖垮。」

「那就不要讓她上補習班就好了啊，你不是老師嗎？可以自己教她啊。」

「但我想讓莉莉體驗不一樣的生活。」我答。

其實我自己知道想體驗的人是我，想逃離換一種生活型態的人，也是我。

「那你打算以後要怎麼生活？」莉雅繼續側臉看著我問道。

我隨即拿出準備好的存摺，上面的金錢數字，還有我評估過後該如何使用的計畫，莉雅看完之後，微蹙著眉，像在思考什麼，過了許久說她要想一下，就先熄燈準備睡覺了。

體驗不一樣的生活，這個理由有點牽強沒錯，但莉雅沒有直接反對，代表我還可以繼續嘗試說服，反正本來就不急於一時，我想過幾天看她的反應再想要如何說服她好了。

今天就先早點休息好了，剛好身體有點不太舒服，看早點休息會不會好得比較快。

隔天起床，我感覺身體很不舒服，頭重腳輕，我忍著不舒服，想著今天的進度，快到期末了，此時不能請假。我找出感冒成藥，吞了之後就去上班了。勉強撐到中午過後，趁著用餐時間，我傳了個訊息給莉雅：「我不太舒服，今晚會先去看病，晚點回家。」

莉雅回了一個擔心的表情說好。我看完之後，關起手機，也闔上了吃到一半的便當，今天的食慾較少，還是趁機補個午覺，休息一下，也許下午精神較好。

想不到，下午的時候，我就在教課的當下，突然在教室內失去意識昏倒了，等我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急診室，吊起了點滴，但是身邊沒有人。

「恩，你應該是之前太勞累了，免疫能力下降。」帶著粗框眼鏡的醫生來巡視床上的病人，檢查之後，帶著有點冷酷地語氣對我說。

「我昨天有淋到雨，是感冒嗎？」我躺在床上問道。

這場病來得又急又快，讓我措手不及，醫生說有可能，原本輕微的感冒，人體可以自行痊癒，但我本身就沒有良好的運動與作息，體質就不是很好，再加上昨天的淋雨，早上又因為匆忙出門忽略了警訊，所有的原因加在一起，到了下午，就一起爆發了。

我躺在床上，想到昨晚的滑蛋牛肉餐，昨夜那種濃稠的汁液滑進喉嚨的感覺，現在想起來感覺有點想吐。

「你還是要改變你的生活作息喔，不然你的免疫力不會提升，很快又會再進醫院。」、「不要再吃外食跟熬夜喽。」醫生皺著眉頭，嚴肅地對我說，我自知沒照顧好身體，沉默地點點頭。

醫生點頭後離開，我順著他的背影看去，後方急診室的護士櫃台桌上，正放著幾杯應該是剛送來的外送飲料，杯身還滲著退冰後的水滴。

快吊完一瓶點滴時，我躺在急診室的床上，回想著當時趕快昏倒的場景，一片黑暗汁後，其餘的就回想不起來了。雖然床邊目前沒有人，但應該是同事把我送到急診室後來又再回去上班了，不好意思再麻煩同事，決定先回了個簡訊給正在上班的莉雅，請她下班後來接我。

我同時又回撥了電話給同事，告知我會直接出院回家，請他們不用擔心，順便交接了一下工作進度，同事說當時現場除了小孩子嚇了一跳之後，其餘都無恙，補習班的事項她們會幫我處理，要我好好把握機會休息。

「你要好好休息啦！之前看你那麼拚，就有想說要提醒你了，結果你都沒有聽啊…」想到同事之前的關心，躺在床上的我有點哭笑不得，現在想想之前的確是自己忽略了警訊。

當天下午，莉雅提早下班趕來急診室，將我接回家，再去接莉莉。我照著醫生的處方，拿了藥，在家裡靜躺了幾天休養。莉雅問我她需不需要請假在家照顧我，我顧慮到她的工作進度，想都沒想就說不用。一旁的莉莉聽到，說媽媽去上班，那換她請假在家照顧我就好，我搖搖頭苦笑，想著這小妮子想逃學的心思動得還真快。

隔天我醒來時，莉雅已去上班，莉莉也去上學，地上有些散亂的衣服，想是早上應該是匆匆忙忙離開的吧。

家裡沒人，房間內原先替我裝的水卻被我喝完了，我勉強自己睡回籠覺，乾渴的感覺卻一次次把我叫醒，發炎的喉嚨腫脹得厲害，嘗試睡了幾次還是很不舒服。我撐起身體，頂著亂七八糟的頭髮，扶著牆壁與家具，慢慢走到廚房倒了些水喝，突然頭暈目眩的感覺又強烈起來，我扶著頭，皺眉咬牙忍耐著。

這次的生病，是我有記憶以來，身體最不舒服的一次，該不會是個暗示吧，身體在警示些什麼嗎？是在懲罰我什麼嗎？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砰地一聲躺到沙發上，躺著躺著，感覺好像比較好了，頭重腳輕的感覺少了很多，喝完水的感覺好很多，只是解渴之後，肚子開始餓了起來。

突然傳來熟悉的煙味，像是被什麼戳到鼻子，我猛然打了個噴嚏。

「幹！」被臭煙味激怒的我，一邊起身急急關窗，一邊在內心咒罵，樓下上大夜班的鄰居，菸癮極重，時不時就喜歡透出陽台吞雲吐霧一番，早就跟他說過了，他只會頂著一臉無奈的表情回瞪著你，當作沒聽到。

雖然我因此買了空氣清淨機，但有時還是必須開窗換一下空氣，而煙味就好像一條在旁邊偷窺的蛇，看準什麼時候開窗冷不防地就竄了進來。

「刷」地一聲，我快速關了窗戶，轉身又啟動了空氣清淨機，倒在沙發上蜷縮著，一邊用力用鼻孔吐氣，試圖甩出剛剛殘留在鼻腔內的煙味，一邊想著如果我居住的環境，空氣品質好得話，搞不好我連空氣清淨機都不用買，我只要開窗讓空氣流通就好了，還可以省這筆錢。

這種鄰居，早就想跟他分道揚鑣了。現在生病躺在家裡，自己身體不好就算了，還要吸別人吐出來的廢氣來汙染自己的身體，想到這裡就想要罵髒話。

躺在沙發上，我不由自主地重新幻想如果有機會生活在大自然的美好，以前帶著全家去大自然渡假村時，那種一早上打開窗戶，就是沁涼的新鮮空氣流進來，搭配著蟲鳴鳥叫，無比的舒爽。不像現在，想要開個窗吹吹涼風、透透氣，就得要一起聞到鄰居嘴裡吐出的二手菸，更別提如果風大的話，還有後巷吹來的集體油煙味。

這次生病過後，我對於在都市生活真的是感到灰心無比，在都市看病的確比較容易，但在都市生活與工作，緊湊的節奏與作息也比較容易生病。兩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簡單來講除了活該以外，還要花錢治病，以及花更多的錢避免生病。

我打算來建造我想住的環境，我不想再生活在都市裡了，

整天吃油膩的便當、聞著都市裡的臭煙；

整天跟無聊的小孩困在功課裡解題，跟家長整天團團轉，

處理他們永遠也處理不完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