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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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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统一|如果台海危机再临 石之瑜:投降是不可忽视的权利

祁賓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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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日至27日,美国动员英日澳等盟友,举行“大规模演习-2021”,堪称冷战后最大规模海上演习;中国也自8月17日起,于台湾西南、东南周边海空举行演习。对此惊涛骇浪,台湾似乎开始了不顾现实的自我壮胆,不仅频频渲染可能花费2,000亿新台币研制导弹的传闻,更出现称中国为“邻国”的变型版“两国论”。对此危局,《多维新闻》采访到台湾知名政治学者、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教授石之瑜,探讨从思想上摆脱战争的路径。本篇为系列采访第一篇(共三篇)。

多维新闻:近期解放军机扰台的动作十分频繁。9月5日,高达19架战机越过台海中线以西,于台湾西南空域活跃行动。美国共和党参议员海格提(Bill Hagerty)也在推特上分享相关新闻,认为中国眼见阿富汗沦陷,有意持续试探美国决心,并呼吁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拿出强硬姿态,防止外来入侵,而美国也刚与英日澳等盟邦举行冷战后最大规模的海上演习。不知您怎么看待上述事件?

石之瑜:真正有决心的人,不会在乎军力强大与否,有军力不会滥用,没有军力也不畏惧。但从二战以降,在美国政策圈流行的作风,就是凭借军力四处肆虐,所以对自己军事力量因中国崛起而遭相对化,就感到恐惧,好像没有揍人的权力在手,就不会做人。海格提是这个思路的受害者,他要美国强硬,反映的就是这种恐惧。

但是,这不代表美国社会都如此。“911”事件后,美国政府发疯入侵阿富汗,布什(George W. Bush)还指控阿富汗是懦夫,结果竟引发大量美国人民对政府抗议。2005年在沈阳的第三届高校国际政治学会年会上,我就在发表的文章中提出,人民有投降权,也就是有权利拒绝国家动员人民进行战争,引发会上各种讨论。主持人蔡拓教授提醒大家,美国人民现在就是在行使这种权利,可见石教授讲的事有现实意义。

他的提醒对我有启发,因为我那篇论文主要影射的,就是绝不参加美国战争机器,如果陈水扁政府动员我,不论敌人是谁,我就要主张自己有投降权,就算被当“叛国”处死,在所不计。而我也曾抵制在美举办的学术会议超过3年。对美国而言,这当然不痛不痒,但对我身边师生同仁的士气有帮助。我有学生跑到美国驻台办事处(AIT)泼油漆,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碰到美国领导人发动侵略力量,逼迫全世界选边站,站在政府角度,自然有压力。像中国成为美国的对象,必须起而应战,不然百姓不答应,这一年关于战狼外交的风风雨雨,就是这个抵抗心理起作用。而像台湾作为“美国盟友”,不加入侵略不行,因为怕美国生气,自己就会孤立,可见恐惧会传染。

而美国政府害怕自己权力不够大到足以揍遍全世界,台独则是害怕美国权力不会过来保护自己。结果,美国的侵略作风,就在大陆被迫应战,台湾臣服尾随的情况中,反而显得“正当无比”,更加大了各方必须选边的压力。

如果美国人民能反战,而台湾人民能主张投降,就能证明战争体制未必无往不利,如此即可动摇美国军事武力的正当性。在美国反战的人其实需要很大勇气,因为是要抛掉看似无往不利的庞大军事力量;台湾人投降更需要勇气,你想这要面对多少道德指控及政治压迫?但在台湾,反而那些抱紧美国大腿的人觉得自己很勇敢,觉得主张投降者是怕死的懦夫。


多维新闻:对“投降”的反感,或许也与民进党政府大力动员“反中”情绪有关。

石之瑜:如果不“反中”的话,民进党政府封锁“亲中”媒体、用转型正义当借口搜刮国民党产、剥夺陆生陆配权利,这些的正当性全没了。“反中”就是恐惧动员,包括国民党都觉得怕大陆。我2003年首次在台湾提出人民有投降权,从所有激烈批评我是懦夫的人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对自己深层的恐惧。反中反华像是让他们忘记恐惧的精神麻醉剂,以为自己是在维护和平与人权。

可是,在台湾当啦啦队,帮美国领导人杀遍四方,是在维护什么和平呢?然后用这样附属于美国的战争体制,对付在野党与异议人士,是维护什么人权呢?投降权就是为他们这种懦弱的人主张的,一旦他们有投降权,知道可以自己有主张,反而会勇敢起来,慢慢就会有人性,那就不会跟着美国烧杀。但他们潜意识里愈想要,就愈怕,愈怕就愈不能容忍异议。


多维新闻:如您所说,中国逐渐被台湾形塑为“异己”。如此氛围,可能符合美国的利益安排,但对身处美中前线的台湾却很危险。若由人民的视角来看,台湾人有没有办法跳出民进党的“民族主义”话语宰制?

石之瑜:我举一个近代史上的例子,就是被大家当抗日英雄的马占山。

从马占山个人生命经历看,他原是受官府压制的贫农,落草为寇,后来接收招安,由清廷封官。民国之后,马占山受吴俊升赏识,改编为骑兵旅长,在日军炸死张作霖与吴俊升后,踏上为恩人复仇之路。但在民族主义叙事里,马占山的抗日赢得了民族英雄勋章,但他算不算民族主义呢?

九一八事变后,马占山代理黑龙江省主席,并拒绝日军最后通牒,血战反抗,激起全国军民士气,并正式获任命为黑龙江省主席。但溥仪与日方均接触他,他便同意续任伪满的黑龙江省长,兼任军政部长。随后张学良遣使赴齐齐哈尔加以策反,马占山听从出走,重新表态抗日。他向国民政府请缨抗日未准,便支持张学良参与西安事变,获任为东北挺进军总司令。抗战胜利后,他一度参加国军守大同与攻察哈尔的战役,却又出任共军在东北的保安副司令,并劝傅作义接受共军和谈。

在大变动的时代里,马占山效忠服膺的不尽是民族大义,他不是活在宏大叙事中的生命,因此对战争体制有颠覆作用,但又不是真的在抵抗战争体制。进进出出的能动性,展现出一种面对战争的充满创意的弹性。


多维新闻:意思是展现了个人面对战争的多种选择吗?

石之瑜:马占山行使了面对战争的两个面向。

第一个面向,是面对国家动员的战争,不论是攻击性或防御性战争,公民可以选择接受动员出战,或拒绝动员,坚持非战。马占山接受张学良动员出战日军,与国军动员他出战共军,皆属前者。

第二个面向,是国家没有动员,但人民已经面临侵略,那要不要抵抗?九一八事变后马占山死守黑龙江,便是抵抗,九一八事变后,马占山加入伪满,不但不是抵抗,反而是配合。

从马占山身上,就可因为接不接受动员出战,或是否自发性的抵抗,看到四种面对战争的选择,隐喻了四种情境所诱发的权利意识:疆域权(国家动员就出战;没有动员时自发抵抗,保卫地盘为重)、投降权(国家动员就出战;没有动员时不自发抵抗,永远听从权力)、自主权(国家动员要拒绝,没有动员时自发抵抗,不跟着权力跑)与和平权(国家动员要拒绝,没有动员时不自发抵抗,反正不肯打仗)。

多维新闻:这是很有趣的分类。不知要如何用以阐释台湾案例?

石之瑜:台独自命勇敢,要接受民进党动员抵抗大陆,就算民进党领导都逃跑了,也要抵抗到底,就是把台湾当成死守的疆域,展现了“疆域权”的色彩。

可是这只是嘴巴上说得好听。从他们自觉抱美国大腿,看到美国武器就手舞足蹈,就知道他们其实跟海格提一样,是靠军事武力耀武扬威,而他们实际上又没有军事武力,难怪从来不敢深入想。要解放他们的思想,首先要让他们理解,面对战争的是自己,所以选择如何面对的责任,也在自己。

台独“要死守”是自欺欺人,因为他们靠的是美国。要实践真的主体性,首先就要抗拒加入美国领导发动的侵略战争。能抗拒美国,当然也会有意志力抗拒其他战争体制,这种拒绝效忠任何战争体制的意识,就是一种“自主权”的意识,既不对外侵略,也不接受入侵。相对于此的,就是“和平权”,也就是绝不参加美国的侵略,但也不抵抗任何入侵,换言之,不对任何战争体制效忠,这是甘地(Mahatma Gandhi)风格。

但我判断绝大多数的台独,不是上面这三种,而是第四种:碰到民进党动员参加美国侵略战争,就争相捐输,可是有朝一日,若面对武统,则立刻转移效忠,实际上是看谁权力大,就对谁投降或臣服,也就是说,台独的精神暗含了“投降权”的思维。但他们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理,我现在给他们一个正当的理由,就是可以理直气壮选择投降,不必再腼腆,投降是一种情境赋予的权利。今天投降于美军,明天投降解放军,将来可以继续投降。

不过,一旦讲清楚以后,美国就不必再来动员了,因为对美军看似效忠,其实都是逢场作戏,不是为什么和平或人权。2005年在沈阳,杨闯教授曾急切质问,如果给“投降权”正当性,那不就连汪精卫都合理了吗?也许吧!就让台独都以当汪精卫为自己的权利,何况祖国不是异族。爱国主义虽然淡薄了,但帝国主义也没了。


原文发表于2021/9/14《多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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