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女性、傳奇

這部德國片子是我在2021年香港國際電影節上觀看的第一部片子，它有著第一部片子所應該具備的啟發性和寓意的模糊性。

片子講述的是不僅僅是一個愛情故事，講的更是一個女性的故事，一種愛人的方式，或是一種執拗的向生/向死的力量。女主人公Undine對於兩個男人的付出或回擊，都十分極致，翩翩而來或斷然離去，都有著非人間的無我之感。也與電影中的神話因素暗合。

首先片子在光影和聲音上表現十分出色，而其又是與作品的主題和導演的意圖密切有關的。片子中偏藍、白的色調，自然與片子主題與水息息相關分不開，亦在視覺上展現出柏林迷幻、後現代的城市風情。而在聲音上，對水底聲音的精準收音，置身影院時能夠一頭扎進導演所羅織的幻夢中，讓人時而感到寧靜安詳，時而感到未知與緊張，可謂十分出色。這兩方面的出色表現，讓觀眾可以全方位地浸入故事中。

而在片子的主題和導演的意圖上，有以下三點讓我回味。

首先是片子中的性別觀點，Undine對前男友說出「你要是敢離開，我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以試圖留住已經變心的男人時，雖然其形式上似乎是被自己的執念所劫持，但也是她化被動的地位為主動的地位的開始。而在其之後的所作所為中，可見她已經從完全被男性凝視的慾望對象，慢慢轉為掌控自己生活方向的主人，雖然在職場上她可能仍需要面對不如意。

導演從神話出發所編織出的現代都市的寓言，為一個現代的故事增添了些許玄疑和驚喜。在德國民間傳說中，Undine是一個生活在水邊的精靈，她需要通過情愛獲得自己的靈魂，而一旦她與平凡男人結合就意味著放棄自己的永生，可能也是因此她無法承受男人的背叛。這一類將女性幻化為精靈、神仙、妖精、魂怪的傾向在中國古典文學或民間傳奇、西方的文學書寫中亦不罕見。比如白娘子與許仙的故事，比如杜麗娘化作女鬼與柳夢梅結合的故事，比如小美人魚的故事，更無需言及《聊齋誌異》中許許多多女鬼、女妖與人結合的故事。在東西方的這類傳說故事中，女人不是人，而是千奇百怪的異生物，她們有著令人難以抗拒，卻又十分危險的魅力。從這樣的敘述傳統中可見男權社會對於女性存在和對其影響力的依賴卻又懼擔的矛盾心態。這些女性很多時又十分癡情而忠貞，反而是身為人的男性伴侶背叛了她們，甚至為她們招致殺身之禍。這可能也表現出男性知識分子對在那個社會語境下女子品質的欽佩和同情，亦暗示了她們少有選擇的無奈。而水這一元素，也與這些女性同生共存，幾乎成了女性的代名詞。

從這個神話起始，電影巧妙地嵌入了神奇的元素，無論是魚缸邊的奇遇，或是Undine與鯰魚一起游走的隱喻，都告訴觀眾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愛情電影。而導演非客觀科學主義的鏡頭視角，留給了觀眾足夠多的幻想的空間，這是十分謙卑的做法，令人感激。

電影將Undine設置為一個歷史學家，博物館的導賞員，再將其與神話中的精靈的角色相融合，將本片濃濃的文人電影的味道展露無遺。其對柏林歷史、城市發展史的如數家珍，以及對其近年來建築發展的批判，都展示出導演對這城市的批判、鞭策和愛。

能夠將這麼多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元素，在這麼短的電影篇幅中一一呈現，可謂是導演的野心和功力，也是本片讓人回味無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