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的時間差
0403劇烈的搖晃緩和後,我顧不得檢查家壁龜裂的位置與角度,更沒想到要撿拾各房間的掉落物,第一時間便是確認母親的安全是否無虞。慶幸她當時正要躺下小憩,否則這來回左右超級有感的搖擺,恐怕不僅會讓母親誤以為梅尼爾氏症的舊疾復發,也會使得原本就行走無力的她瞬間失衡,跌倒的後果,我想都不敢想 …
慶幸我們還能在災變後安然無恙的互道平安,但隨之爾後的災情匯報,影像和文字的報導無不怵目驚心,特別是其中幾則關於罹難者的新聞,家屬事後回想當天早上丈夫離家上班時的背影,孩子於地震前2分鐘才傳過訊息、通過電話,怎會知道別過那一眸、那一語之後竟會是天人永別。
無法預知的死期多麼令人傷痛 !
這傷痛中蘊含了多少的不甘心、來不及、想不到、早知道 ...
華人文化中不那麼容易與旁人談死亡,尤其談的還是自殺(suicide)。
«一百零一個活下來的理由» 一書的作者杜秀娟小姐,二十年前遭遇當時還年幼的稚子從住家頂樓一躍而下。12歲還不算成熟的身體,先是跌落到樓下一臺公車頂上,之後又彈落到停等公車不遠處的小客車上。落地時,死去的,已是不完整的身體。那天早上和孩子分開前說了甚麼 ? 做了甚麼 ? 回憶再往前推,孩子曾經吐露過自殺的企圖嗎 ? 是什麼天大的原因、過不了的坎,讓一個才12歲的孩子竟然選擇用如此決裂的方式和世界告別、和至親結束今世的血緣關係 ?!
在失去孩子又結束婚姻後,作者孤單地走在復原之路上,而難以走過傷痛的原因,除了愛子的訣別,還有因為自殺者遺族身上滿滿的標籤。這些標籤其中部份是親疏遠近的外界所貼的(例如.自殺具有渲染力所以不可談論),有的則是自己(例如.愧疚感)。
「她坐在十四樓住家的客廳,望向落地窗外的天際,藍天無雲。倏地,看見他由上而下,垂直穿過,不到0.001秒的時間。... 0.001秒 ! 穿過一層層的落地窗 ! ... 他告別的,是我坐在裡面的這扇窗,... 0.001秒,她認識的他不再醒來,她親愛的人,從此消失。」
曾經是劇場研究者的作者,書裡其中一篇的生存理由,是以上面這段劇場寫作的方式抒發自己的喪子之痛。對杜秀娟小姐而言,生與死的時間差,是0.001秒的墜落。
即便死亡無法預期,但對所有的自殺者遺族而言,這更是無法預知的死期、措手不及的失落。
在父親離世前的第四年,他已經是每週必須進行三次血液透析的洗腎患者。那一晚,我依舊在洗腎後接父親回家,依舊在社區停車場的電梯口前讓父親先下車,依舊在3分鐘不到的時間內停妥車再返回電梯間,但轉身後再映入眼簾的,是後腦著地身體倒地不起的父親。我拍著父親的肩膀、呼喊著,腦袋空白的我全然忘記不可移動傷者的危機處理常識,還努力的、用力的試圖攙扶父親坐起。對那時已經失去意識的他,我所做的既不正確也是徒勞。
回想那晚在回程的路上,父親全然沒有沒有提及自己身體的不適,我們在車內一前一後地聊著臺中叔嬸家的近況,而父親下車前還和往常一樣對我說了聲「謝謝」。父親那時轉身走進電梯間的身影在我的腦海裡依然栩栩如生,但在那之後所發生的一切,我都覺得恍惚虛幻到不可思議,彷彿命運對我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而我就就是那個被命運玩弄其中的丑角。
死亡,完全無法預期,對我而言,生與死的時間差只有只有3分鐘。
「未知生,焉知死 ? 」。在我所處的人際圈中,很特別的,無法交流生死觀與餘生規劃的,不是年過耳順之年的長者,而是年紀相對年輕許多的中壯年。友人多數忌諱談談論死亡,覺得我杞人憂天,不知道他們是想不到還是不敢想 ? 還是以為發生在新聞裡的都是別人家的事而自己絕對不會遇到 ? 生命中最不缺少的就是陰錯陽差 ! 就是想不到 ! 所以常嚷嚷著活不了太久的我,捨的暫時放下工作甘心做個照顧者,只為了陪伴生活日漸失能的母親。我想做的,不單單只有生活上的照護,還有時時提醒自己多把握住一個又一個3分鐘的時間差,在母親還能藉由輔具行走的這時候,補足那些她過去不曾看過的風景、不曾感受過的藝文饗宴和不曾滿足過的味蕾。
死亡不是結束,無須恐懼。看似想法負面的我,卻是用最積極的行動來回應生命,或許這當中存有著對已逝親人未盡圓滿的遺憾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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