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路
那一次見面,我從北京回到南方老家,堂妹第一次帶著她的未婚夫決定從深圳返鄉結婚落定,他們到我母親家裏登門拜訪。碰面當下我就幾乎確認他應該是我的小學同學,就簡稱他為石頭。石頭曾經和另一個班上男生組成了一個壞學生聯盟。我長年臉色慘白、身材瘦弱得像一桿磨得發白的秤,家長會要麽常年缺席,要麽就是隔代的外公外婆坐鎮,每年雷打不動地評上三好,也擔任了數學、書畫小組長的職務。
早熟的九零一代們都知道,這就是一個無人管教的老古板。他們問我借作業抄就只能受到吃癟待遇。這是被他們霸淩的原因。
我被堵在了那條路上。到底是哪條路?他們對我說了、做了什麽?我當時的感受?一切不記得了。
社會上很多事情沒有人能給出合理解釋,比如有人會用近乎天真的執拗,將被堵事件告訴班主任。成年人出於某種原因,用當事人面對面的當面道歉息事寧人,達成表面的和平,同時帶來了更多的私下恐嚇。
在我進30年來的生命軌跡中,回看過去是一種難。對將近半生中由受到的教育意義從未清算過,對生來注定、破碎衰败的家庭更難推翻重來、或進行深入評價。
如果有一個“我時代”的劃分,“過去”是那個缺乏主觀能動性的我,將考試成績列為最高的、唯一的目標。“現在”,我有時感到自由,這種自由和小時候省下飯錢,到校門口借老夫子和朱德庸漫畫看的自由那麼相似,好像又那麼模糊?
走在一條無名之路上,怎麼停下來,好好想想我心中盤旋的那個地方?仅是这个想法的冒頭让我感觉不舒服。起初我求助記憶,然後私信我媽,和chatgpt打聽,也试图翻阅县志。
依據我媽今天的回復,大約在小學四、五年級,鎮小學與另一所街區小學合並。21世紀初中國互聯網普及度還很低,那是用電話線撥號上網的龜速時代,中國網民數量不過1690萬人,自然我也沒有搜索到任何這一時期兩所學校合並的公開信息。
兩所學校合並後,我們全校的人就像從一個不知名偏遠的小鎮角落搬去了中心——百花小學位於百花街道,每日從菜場鬧市中穿行,只有口袋裏有1、2元錢就能吃到攤子上的油餅、炸物,校門口的雜貨店、文具店、郵政、借書鋪應有盡有。也有繁華熱鬧的歌廳,墮落之街的傳說也傳到了小學生們耳朵裏。
原本並校學生分散到了百花小學同一個年級的六、七個班級裏。此後,我和曾經的很多小學同學就失去了聯系。小鎮分區雖只巴掌大,伴隨著我的家庭搬遷、小初高升學的分道揚鑣,最重要的是缺少媒介,從此以後,一路往前走,也走出家鄉,到了北京、东京、杭州,我幾乎再也沒有遇见过这些人,更无从和身边的人谈起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的事情。
對我媽那樣的一個中國60後來說,她對關於我上学、成长、结婚的规划都有她的個人理解。她經歷了農村到城市的大變遷,失去了属于她的农村土地,到今年我碰巧看到新闻告诉她,2016年湖南实行户籍制度改革,戶口由农村遷入城市,這些人將允許重新回村獲得土地權。21世紀初遷移的她享受不到政策。即便今日,婚姻解體,她的故鄉早就是回不去的路。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粗浅了解到的出身地、年龄和学历背景几乎匹配。听说他疼爱表妹,在老家辛勤工作,每日5、6点早起帮父母碼菜、切肉、照顾生意,也會給妻子做好早餐、共同承擔家務。
我想他可能也想到了我。我这个人,好像他的一個小学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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