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费舍:没人无聊,一切又都很无聊
没人无聊,一切又都很无聊
马克·费舍/文
王立秋/译
译自Mark Fisher, “No-one is bored, everything is boring”, original published in Visual Arts News Sheet, Dublin, reprinted at https://markspectre-blog.tumblr.com/post/118509342708/no-one-is-bored-everything-is-boring。译文仅供学术交流,请勿做其他用途。
关于政治和文化,今年最有趣、最具挑衅意味的文章之一,是不稳定意识研究中心(Institute of Precarious Consciousness)发布的《我们都很焦虑》(“We Are All Very Anxious”)[1]。这篇文章认为,今天资本主义面临的最成问题的情感,是焦虑。在之前的福特主义时代,“主流的反应情感”是无聊。生产线上的重复劳动生成了无聊,无聊既是福特主义下最主要的使人服从的形式,也是新的反对政治的来源。可以说,传统左翼的失败,和它不能恰当地与这种无聊的政治连接密切相关,这种政治不是通过工会或政党,而是通过情景主义者和朋克来表达的。最能吸收这种对无聊的批判并把它当作工具来使用的,不是有组织的左翼,而是新自由主义者。新自由主义者很快就把福特主义工厂和社会民主的稳定与安全,和单调、可预测和自上而下的官僚制联系起来。作为替代,新自由主义者提出了刺激和不可预测——但这种新的流动状况的缺点,是永久的焦虑。新自由主义治理把(经济、社会和存在的)不稳定给常态化了,而焦虑,就是与不稳定相关的情感状态。
不稳定意识研究中心正确地指出,太多的反资本主义政治,拘泥于在与无聊斗争的时代形成的策略和视角。他们也正确地指出,资本主义有效地解决了无聊的问题,对左翼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把焦虑政治化。新自由主义文化——随着反精神病学运动的式微,这种文化逐渐成为主流——把抑郁和焦虑给个体化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很多抑郁症和焦虑症,本身就是新自由主义的这一倾向——把压力私人化、把政治对抗转化为医疗状况——取得成功造成的结果。
同时,我相信关于无聊的论证一定比这更复杂。确实,我们对1.0版的无聊有一种几近于怀念的感觉。沉闷、空虚的星期天,夜里电视节目播完后的那几个小时,甚至是排队等待公共交通时无限延宕的那几分钟:如今,对任何一个有智能手机的人来说,这种空洞的时间都被有效地消除了。在资本主义网络空间高强度的、不眠不休的环境中,大脑再无空闲时间;相反,它被无缝衔接的低水平刺激淹没。可无聊又是矛盾的;它不只是一种让人只想摆脱的负面感觉。对朋克来说,无聊带来的空虚是一个挑战、一个禁令,也是一个机会:无聊,就要生产出点什么来填补那片空白。然而,正是通过这种对参与的要求,资本主义才消除了无聊。如今,资本主义公司不再向我们强加景观,试图让我们安定下来,而是竭尽全力地邀请我们互动、生成我们自己的内容、加入讨论。现在,我们既没有借口、也没有机会无聊。
可就算当代资本主义消灭了无聊的感觉,它也没有克服无聊。相反——你可以说,今天到处都是无聊的东西。我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一切对文化带来的惊喜的期待,对“实验文化”来说如此,对大众文化来说也如此。无论是听起来像二十、三十、四十年前一样的音乐,还是循环使用、重启早就被玩滥了的概念、角色和套路的好莱坞大片,又或是如此之多的当代艺术摆出来的乏味姿态,无聊无处不在。只是没人(感到)无聊而已——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能够(感到)无聊的主体了。因为无聊是一种吸收状态——一种高吸收状态,事实上,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聊如此地令人压抑。无聊消耗我们的存在;我们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它。可如今,因为人的注意力被持续分散(这是资本主义网络空间的一大特征)而受到攻击的,正是这种吸收的能力。如果是无聊是一种空的吸收,那么,我们就可以用更积极的吸收来对抗它。可资本主义无法提供这样的吸收。它没有吸收我们,反而使我们分心,让我们对无聊视而不见。
也许,当下最典型的感觉,是一种混合了无聊和强迫的感觉。就算我们认识到下面这些事情很无聊,我们还是会感到被迫去做一个又一个的脸书问答、去刷一个又一个的推送列表、去点击我们甚至根本就不关心的明星的八卦。我们没完没了地在无聊中穿行,但我们的神经系统受到的刺激是如此过量,以至于我们根本没有觉得无聊的奢侈。没人无聊,一切又都很无聊。
[1] https://www.weareplanc.org/we-are-all-very-anxious#.VU3C-qbKb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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